杂剧痴人
命都被掌心里的汗给浸湿了,好些字的墨色已晕开,像道士的鬼画符。
进了月洞门,青砖灰瓦的小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一丛挺拔修长的观音竹,掩映着雕花木门,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声。
崔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云髻,缓缓抬手,轻扣一声,停了一下,又连着敲响两声,“咚咚”,过了片刻,崔婳准备转身离去时,屋里响起了一声“进来”,声音低沉,带些疲倦,听不出喜怒。
崔婳推开门,一个黄麻纸团飞出来,碰着她的脚被弹开后,滚到了门槛边,墨迹斑斑的纸上隐约可见帘子纹。
被撕得粉碎的黄麻纸突然从天而降,像是仙女散花,纸屑雨中,飘出一位蓬头垢面的络腮胡子,脸色发青,双眼无神,布满了血丝。
崔婳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伸手抓住门框,拔腿就准备往外跑。
“寻我何事?”络腮胡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崔婳稳了心神,回过头来,用余光斜瞥了他一眼,这才认出他来。
她略微缓了口气,双手握拳,行了万福礼,“舞旋色崔婳见过竹先生,先生万福”,她站起身来,抬起头看着对方,才发现,他的眼神涣散,根本没听她说话。
“竹先生,我想请您批假命。弟弟年幼,对他甚是思念,故恩请还假,望先生应允。”
竹先生依旧一动不动,杵在那里,眼神空洞,盯着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
“竹先生,竹先生,您没事吧”,崔婳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听得他突然仰天狂笑,几近疯癫,“有了,有了,妙哉,妙哉……”嘴里念念有词。
他抠着脑袋,像只无头苍蝇般,埋在纸团里,不停的翻找些什么。
突然,他双眼放光,抓起地上的狼毫,伸进嘴里,蘸了蘸,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奋笔疾书,样子十分滑稽。
他时不时的用手撩着乱糟糟的头发,握笔的手青筋暴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满了几页纸。
崔婳站在那里半晌,看着这地上的狂人,内心涌起钦佩之情:能废寝忘食至此,何愁大事不成?为了一出戏,如痴如醉,难怪他声名远播。
若要人前显贵,必定人后遭罪。可瞧着这地上的人,像孩童般纯粹,也许,想必他乐在其中,不觉疲惫。
许久,趴在地上,端详着话本子的竹青沾,终于意识到这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抬起头来,眼神犀利,带着一丝打量,“寻我何事?”
这次开口,没有了起初,拒人千里的冷漠。
崔婳只好再次表明来意。他缓了了片刻,撑坐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得崔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谁知他竟不知好歹,一把推开她,脸上染了愠色,“男女授受不清,崔平人自重!”简直是义正严辞。
崔婳:“……”。
崔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在假命的份儿上,她不和这痴人一般见识,忍忍就过去了。
拿着批好的假命,崔婳道了谢。出门时,看见杂剧色的伍色头,站在竹影下,抓耳挠腮。
“伍先生,可是要去找竹先生?”
伍色头连忙点头,欲言又止,“崔平人,那个,先生脸色看起来咋样?”
“他刚写完他的新戏,想必心情不错”,崔婳实话实说,竹青沾是刚写完戏,也很爽利的批了她的假命。
她唯独没有料到,今日这伍色头来此,竟是为了改戏本,这可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
当屋里响起暴跳如雷的吼叫声时,崔婳从雕花门望去,立在桌案前的伍色头,满脸通红,胀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戏本子也被竹青沾一把扯住,他紧紧的攥着,丝毫不打算松手。
两人僵持着,突然,竹青沾身体形不稳,一个俯冲,倒在桌案上,不省人事。
崔婳箭步冲进来,“快,把他放到榻上来!”
伍色头被吓得不轻,愣在那儿,魂儿都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