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侍疾

翠雪陪着梁芳游到御苑散心，看着湖中道：“一池莲花如今都枯了。”

梁芳游感伤道：“秋风秋雨，想这残荷怎生消受……”

她本想去湖心亭中小憩，却望见项桓正在那里，转身便欲走。项桓喊住她：“母后何不进来坐坐？”

她不得己只好进了亭中。

石桌上摆了一副棋，青玉描了金的棋盘，黑玛瑙与白玉制的棋子。项桓正自己与自己下棋，见她近前来坐下，笑道：“儿臣棋艺不精，想向母后讨教一二。”

她低头不语观察棋局，执黑子落下一子。项桓思索一会，也跟了一枚白子。

胜负很快见了分晓。项桓道：“朕输了。”

梁芳游知道他确实赢不过自己，但也不该这样快就结束，不知是故意让她还是因为心思不静。但她只是疏离地客套了几句。

项桓侧身把了栏杆，道：“儿臣见母后闷闷不乐，可是怜悯这莲花？”

她淡淡道：“我怜悯不了，我或许还比不上这花。莲花尚能成群作队，昼沐天光，夜承白露，与蜻蜓密语，与鱼儿游戏，多自由呢。”

他定定道：“但花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人可以。”他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她看着眼前人的脸，嘴角泄出一丝苦笑。她很想质问项桓，难道她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么？如果可以，她宁愿死在十九岁入宫以前。

但她终是甚么都没有说。

入了冬，殿中阴冷，梁芳游本就有些怕凉，特意多加衣裳，却还是没防住，染了风寒，便整日待在毓宁宫中，足不出户。

这日黄昏时分，项桓赶来，着急地问：“母后身体可还好些？这几日朕忙于处理边地军务，没来得及探望母后，还请母后垂谅。”

她道：“多谢陛下关心，我好多了，只是身上还有些乏，不爱动罢了。陛下国事辛勤，不必亲自来的。”

他就摇头：“父母有疾，儿子不在床前侍奉，就是不孝。”又教翠雪端了药来，要喂她服下。梁芳游当然不愿意，然而见他皱起眉头，也就不敢说话了。

汤药有些烫，项桓舀起一勺先到自己嘴边吹了吹，然后才喂进她口中。她默默打量面前的皇帝，觉得神情温顺，似与一般人家的孝子无异，心中好生怪异。她看不清项桓，这样一个一会儿戏弄一会儿温存的人，内心的最深处究竟在想甚么？

还是说，能爬到这个位子上的人，早都没有心了呢？

喂完药，项桓见她唇边沾了两滴，便用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擦拭了去。这动作太亲昵，但他又做得极为自然，但她却瞥见他耳根有些红。

她愣怔住了：明明那个夏夜更亲狎的事都有过，现在又怎么会羞涩起来？果然是不可捉摸。

项桓握了她的手，喜滋滋地向她报喜：“边疆大捷，胡人北窜，以后十年应该都不敢来犯了。”

她也真心欢喜：“恭喜陛下。”

他道：“这战事全仰仗舅舅，大军不日班师，朕要重赏。再过一月就是除夕，朕要好好为他接风洗尘。”

听到是项桓的舅父，梁芳游恍惚起来。皇帝的堂舅张衍，封骠骑将军，项桓能成功坐上皇位，少不了他的暗中相助。她对这个名字，总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但却是出于不为人知的私人旧事。

她问道：“是请骠骑将军到宫中来么？”

他答道：“是，除夕本就要宴请百官及其亲眷，到时也让朝廷上下都看看，朕是如何厚待功臣的。”说到这里，他哼了一声：“有些人，觉得朕严厉了些，总想过先帝时候那样的闲散日子，心思不放在朝政上，净钻研怎样贪污揽权。朕砍了几个人的头，又都吓得跟老鼠似的，甚么都不敢做了，如今朕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有功，好处不比当初少。”

她没接这些话，只道：“我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陛下英明神武，定将江山社稷治理好了。”

他笑道：“母后谦虚了，朕知道您不是不通政务的寻常女子。父皇无能，有些主意不还是您与他出的么？”

她吃了一惊：妇人干政的事说出去不好听，因而她从不声张，并没几个人知道，那项桓又是从何而知的？

项桓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这回朕教舅舅携家眷一同来，朕也许久没见见妹妹了，算来今年该八岁了罢。”

她闻言低了头，似有些伤怀。

他又道：“朕有意给她和樾儿指婚，母后以为如何？樾儿九岁，年纪正合适。”

她心里说不上甚么滋味，抿了抿唇道：“陛下费心了，只是……容我再想想罢。”

项桓陪坐了一会，就告辞了。临走前，他又嘱咐翠雪，教多放些暖香在内殿里，别再冷着太后。翠雪应下，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