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天色渐暗，花满楼大厅里面隐约传出悦耳的丝竹声，越来越多的男子们呼朋伴友，进入大门。

一个身戴斗笠的清瘦男子在人群里有些惹眼，他四处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边上不相识的人倒是颇为自来熟，搭上他的肩,调侃了几句，“这位兄台怎么半遮半掩的？莫不是背着家里小娘子出来花天酒地？”

卫淮序是第一次来风月场。

与边关之地的苍凉艰苦不同，此处的纸醉金迷、酒池肉林都让他不大舒服。

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男子的手，“兄台莫要胡言。”

那男子只是笑笑，也不搭理卫淮序,继续自顾自说道：“多大点事儿，兄台也不必觉得难为情。毕竟今日是月圆之夜，难得能听一回寒苏姑娘的曲子。”

“......寒苏姑娘？”卫淮序迟疑地重复了一遍。

男子眯起眼睛看向他，表情古怪，“你不是汴京人？”

卫淮序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念头，闻言只道：“我年少离京，前些时日才回来。”

男子表情更古怪了，又问，“那你可知道姜家？”

斗笠下的身形一滞，他沉默地点头。

“只可惜你少时离京，再归来时,汴京城内早已物是人非。”

男子从店小二那儿拎了一壶酒，仰头灌下，“姜家倒台后，独活了家中幼女，被贬入花满楼中,化名‘夜寒苏’。今日这曲儿，便是由她亲自来弹。”

自姜家被满门抄斩后，汴京城内人人都对此闭口不谈，但卫淮序要想打听姜落姝的下落,也并非难事。

他几番寻觅，进入花满楼。

此时猜测被旁人印证，卫淮序如有实质地能想象到,那轮高悬在汴京的明月，现在大抵只能算作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

他抿唇不语。

“再娇贵聪慧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只能在这儿供人消遣取乐？”

男子就近落了座，回头去瞧卫淮序，却见他转身要往别处走，连声唤道：“欸——兄台不听曲儿了？”

倘若卫淮序摘下斗笠，旁人必定能察觉到他心情谈不上是好。

就连卫淮序自己，都不清楚此时的生气是什么来路。

他避开人群，嘈杂声渐远。

途经拐角，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公子请留步。”

卫淮序步伐稍顿，抬眼看向声源。

只见一名娇小的女子从楼梯上小步跑来，气息稍喘，“这前面是私人院落，宾客是不能进去的。”

卫淮序本就是无意漫步，闻言才知晓给旁人造成了困扰，侧过身道：“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故意闯入的。”

温玉觉得他好生奇怪。

她还是头一回见客人是戴着斗笠来的，可看他这言行举止又不像轻浮浪荡的公子哥。

等会儿可得把这事儿告诉姑娘。

温玉这般想着，客气地施了一礼，“需要我领公子去前厅吗？”

卫淮序摇头。

思虑几瞬后，低声道：“在下能否同......寒苏姑娘见一面？”

“你要见我们姑娘？”

温玉表情瞬间古怪了起来，语气戒备，“楼里有规矩，除非楼内外营生，姑娘们一律不见外客。”

卫淮序察觉出面前女子同姜落姝有着字里行间的熟稔，急于解释自己,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生平第一次嫌弃自己的笨拙。

“我与姜姑娘是旧相识，烦请你通传一声。”

温玉哼笑道：“公子大可去楼里问问，是位客人听了我家姑娘的曲子，都说是旧相识。若姑娘人人都见，公子此刻怕是还在排队呢。”

她似是笃定了卫淮序在此处胡搅蛮缠，语气越发不耐，“往日也不见有人嘘寒问暖，世风日下的倒是不少。公子还是不要为难我了，快些走吧。”

卫淮序没动，

他大概知晓姜家落难，姜落姝的处境会变得如何艰难。

百姓指责，亲友背弃，都不足为够。

好半响，他才出声道：“我与她，是真的相识。”

温玉刚想开口，却倏地看见姜落姝从后院朝这里走过来。

她先是瞥了一眼卫淮序，才别过脸，朝姜落姝暗示性地眨了眨眼。

姑娘却不看她。

隔着斗笠，卫淮序似有所觉地抬眼。

就看到迢迢遥遥的视线之外，女子停驻门前，嗓音轻柔。

“卫小将军。”

一如从前温婉，却不切真实地让他有点儿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