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
是夜。
一只鸱鸮抖擞羽毛停留在屋顶上。
瓦片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啦”又很快归于沉寂。只有鸱鸮不轻不重的咕咕声在小范围的回荡。
季欢脱力跌坐在地上。
她的心跳的很快,一下又一下,鼓噪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几乎都有些发麻。
在满地的虫尸中,她只坐了片刻就重新站了起来往正厅内摆放的棺材处走去。
檀香木制的棺材,被相当精细地刷上白漆。昏黄的油灯光摇曳,映在这幅棺材上,微微映照出一点油亮的光。
棺材盖被开了一半。
季欢只比这棺材略微高出一点,但这并不妨碍她看清楚棺材里躺着的人。
是谢婉蓉。
谢家显然在她死后请了二皮匠替她修整。
那在传言中被撕裂的半边身体已经看不出分毫断裂的痕迹了。缝合的针线被悉数隐藏在了丝绸缎的衣物之下。
而谢婉蓉的面容安详不见丝毫挣扎之色。
季欢想象不到她生前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能在这样惨痛的经历之下却不面露异色。
她踮起脚,把顺着棺材钻进去想啃食躯体的虫豸捏出来。
身量不高的人这样踮着身去够东西的时候很容易重心不稳导致猛地扎进棺材里。
但是很快有人扶住了季欢,温暖的手掌牢牢稳住她的肩背。
她知道是方时序,没抬头,自顾自地去替谢婉蓉拈尽企图啃食她血肉的虫豸。
有的顺着衣服翻折的缝隙钻进袖口,季欢就稍微拨开一点谢婉蓉衣物。
她的右边小臂上原来有一道皮肉隆起的证明疤痕。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只混在淋漓的血肉中隐隐约约。
季欢顿住了。
方时序眼帘垂下一点。
顺着那截过于素白纤瘦的的腕骨,他的目光向下滑落。
他看见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与在手边绽开的一朵朵泪花。
没人知道此刻季欢心底的惊涛骇浪。
她很难不从眼前谢婉蓉的状况继而联想到方时序的身上。
方时序也被妖邪缠身。
他也会如谢婉蓉一般凄惨死去吗?
她不知道,却难以抑制地为这种可能性感到恐慌与后怕。
自生辰宴后的每一天都恍如梦境。她已经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付出太多心力。
这不值得。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季欢努力尝试保持自己从小到大所学习到的冷眼旁观。
谢婉蓉于她是陌生人,方时序于她同样是陌生人。
对陌生人过多的投入感情,过分的担忧与关心,这对她而言,并不值得。
她稳着声音,状似漫不经心,闲聊似的开口问道。
“方时序,你以后也会像这样死去吗?”
竭力稳住的声音轻而低,微微打着一点抖。
方时序错愕,没注意到自己扶着季欢肩膀的手不自觉加了劲,呐呐半晌。
“啊,好像,也许吧。”
“我不知道。”
他沉默。
*
两人都不是查探妖邪的能人异士,也看不出谢婉蓉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季欢就只能皱着眉头,一寸寸观察谢婉蓉的身体。
至少把所看见的全部记下来。
既然是妖邪作案,总要有迹可循。
季欢分不清到底什么样的“迹”足够有用,就只能笨拙地把看见的全都记下来。
她准备后来再去找归一道长一次。
今夜的虫潮同样诡异,也许幕后黑手与杀害谢婉蓉的凶手是一人也说不定。
季欢强打起精神,继续鼓着一口气去查探是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方时序搀着她,并不直接触碰谢婉蓉的身体,目光停留在微微露出来的那道疤痕之上。
“系统,谢婉蓉的死真的是妖邪所为吗?上京城里还有别的妖邪。”
“亲亲,这个世界上妖邪是合理存在的喔。”
系统像是阐述一件既定事实那样给这个古代世界定了性,没有直接回答方时序的问题。
但他知道这已经是肯定了。
*
夜渐深。
谢府静悄悄的,再无一丝声响。
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年狗崽熟门熟路地来到正厅。正厅中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那只狗崽迅速闪身一跃跳进棺材中,稳稳落在谢婉蓉身体上。
小狗崽仰着脑袋,看着面容有些呆滞的两人,吐了吐舌头,小小地“嗷”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