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四)
“老天,那小子不要命了,竟跑进火里把尸体背出来了,他不怕死人吗!?”
身旁路过的行人骇然,程允棠回过神,猛一抬头,燕回正背着婉音的尸体往火场外跑。
阿檀带着夜巡铺的士兵赶到火场,脱口而出,“殿——”
就在这一瞬间,燕回身后的灯楼轰然倒塌,激起的灰烬扑面而来,翻腾的火浪燎起,猝然涨大。
蓦地,从旁伸来一只微凉的手,及时将他拉离了火舌的席卷方向,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
燕回心有余悸,胳膊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浪燎过,火辣辣地疼,他愣愣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程允棠,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听到她压着怒意低斥道:“旁人都知道往外跑,你冲进去找死吗?!”
一向巧言善辩的燕回倏地哽住,他被这一声呵斥弄得有些懵,肩上还背着婉音的尸体,青白的胳膊从他肩上垂下,格外瘆人。
燕回没有管自己的手臂上是不是真的被燎伤了,脸上又红又青,“没有,将才火还没有这么大,我只是想将她背出来,她已经死了,要是再被火烧得尸骨无存……”燕回顿住,“我、我不是找死……”
程允棠脸上的怒意顿时泄开一个口子,怔道:“你……”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开口便顿住,燕回垂下目光,默默将背上的尸体放下,婉音胸口的血已经凝固,插着的那根翠钗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森寒而灼目的光泽。
“嘭”的一声,骨架被完全烧毁的灯楼完全倒塌,火势如海。
燕回身形一晃,这时才后怕起来,被灼过的手臂疼得发麻,心脏直跳。
未等他缓过神,衙门的差役走上前,他们收到报案说南坊死了人,接触过尸体的全都要被扣留,包括背着她冲出火海的燕回。
佩刀的差役停在面前,看了眼愣神中的燕回,“小子,胆子挺大,跟我们走一趟吧。”
程允棠沉声开口,“他只是怕尸体毁于大火才背她出来,与死者本人并无关系。”
衙差偏过头,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即便遮着面,露出的半张脸眉目清丽,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极貌美的人。
“这位娘子。”衙差嬉笑一声,“不管与死者有没有关系,他都是要跟我们走一趟的,这是查案的规矩,谁都不能例外。”
燕回缓过气,走上前轻声道:“程娘子,无事的,我跟着他们走一趟便是了。”
说罢又略弯下腰,恳请道:“麻烦您差人去西门知会我爹一声,他在那里摆摊卖灯,他腿脚不便,您让他早些回家,不用担心我。”
见此,程允棠没有再试图与衙差理论,退后一步,点点头,“嗯,我会让阿檀去找他。”
“好。”燕回应了声,有些磕绊,“还有……程娘子你、你回去路上小心。”
程允棠颔首。
燕回抿了抿唇,收回目光,随后转身朝衙差道:“劳烦。”
差役上手摁住他的肩膀,押着他往前走去。
与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抬轿的轿夫,他们不算正式犯人,被统一关押在一间牢房内,这处半点不透光,角落还有几个黑黝黝的墙洞,燕回一被推进去,就和窝在草垛里的肥硕老鼠打了个照面。
一旁的轿夫扑向牢门,用力拍打了几下,哀嚎道:“冤枉啊老爷,俺就是个抬轿子的,俺啥都没干呀!”
外面的狱差扫了他一眼,“嘭”地将门重重合上,“去去去,案子没查清前这里的人都不能走。”
燕回靠着墙壁坐下,脸色苍白。
一旁的男人嚎叫累了,哭丧着脸瘫坐在地,半晌瞄了瞄身侧的少年,道:“你小子,也真是不怕死,眼见着楼都要塌咯还凑上前。”
燕回意识到他在和自己说话,解释道:“尸身受损会影响案子进展,查不出真相,我们就不知道要被关到何时。”
“倒也是。”
男人哀叹了一声,“真是流年不利,还以为今日能得些赏钱呢,你说好端端的,这头牌娘子咋就自寻短见了呢?”
他喋喋不休,“俺真是要吓死了,血淋淋的,老子回去以后要做三年噩梦了,你也真是厉害,还敢上去背她。”
燕回没有答话,他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牢内暗无天日,除了犯人的哀叫声外可以说得上是静悄悄,中途只有狱卒进来送过一顿吃食,大概已经一夜过去,不知道外面如何了。
手心沾着从尸体上蹭来的血迹,怎么擦都擦不掉,燕回没有胃口,他挪了挪脚,拨开了啃他裤腿的耗子,忍不住想,程娘子回府了么,说好的带她出来看灯会,结果什么都没看成,还出了这样的事。
还有自己一夜未归,爹找不到自己怎么办,以前他跑丢过一次,燕二里拖着那条瘸腿找了他一整夜,之后修养了几日才好,就怕他知道自己被关进了牢里,平白叫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