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卦
四月初三,春末夏初。
黄沙漫天的河州酷热十分,比京城的正夏还要热上几分。一阵风刮过,从大漠上卷来的沙子填在各个缝隙沟壑中,人烟稀少的边境小镇,好似一座死城。
陶杞肩背褡裢,拿着“敕召万神”的幡子,摇摇晃晃出了县衙门,在衙门前的街上转了一圈,又绕回来,在衙门对面的墙根处就地坐下,铺开八卦阵,竖好幡子。
官衙门前这条街一般人不敢轻易踏足,加之这挨着荒漠人口稀少,陶杞蹲在阴影里半个时辰,愣是一个路人没走过,更别说有什么生意。
陶杞便和对面守门的衙役搭话:“福主,今儿放告日,怎的没来状告的,严守县百姓乃是淳朴内敛、不好是非的好典范。”
两个衙门惶恐:“大人说笑了。”
见她走过来,默默把眼神瞥向别处。
陶杞摆摆手,杏眼发亮地笑着说:“福主别紧张,今日生意不佳,我写个招揽生意的幌”,拿出一张赤黄色符纸,比寻常的平安符大上许多,上面用朱砂写着:
半仙玄凡,卜卦看相,解梦驱邪,迎福招财。
贴在衙门外的墙上,与衙役并排。
鉴于这个道士与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前来,且关系不凡,加之来了严守县便闹腾不停但无人敢怪罪,两个衙役此时更是犹如眼瞎,任陶杞折腾。
陶杞拍拍手,叉腰满意地看看招幌,转身回对面墙根下的阴影里继续蹲着。
许是招幌起了作用,街上出现了除三人外的第四个人。
陶杞一甩拂尘,起身道:“福主——这位福主,贫道卜卦算命,样样精通,福主所求为何?”
粉群姑娘从街尽头走来,狐疑地看看她,未答,朝官衙内张望。
陶杞锲而不舍,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走出阴影:“姑娘可要看些什么,推测吉凶贫道最为在行,驱鬼辨冤更乃是压箱底的本领,进衙门状告前,福主看看要不要先卜验一卦?”
姑娘转身看向陶杞,一双眼睛惊慌地闪动,看起来尚未及笄;又越过陶杞看看她的幡子和铺在地上的八卦图。
“道、道长要如何卜算?”
“福主请来看。”
陶杞讲姑娘引至摊前,一一与她介绍签筒、铜板、龟甲、罗盘、道符等等,她背着的褡裢里,能塞的各种稀奇物件甚多:“龟甲观纹透字,签筒由诗因原,铜板、罗盘亦可,姑娘择一,贫道为姑娘卜来。”
见姑娘闪动的双眼在一众物件上扫过,仍是迷茫。
陶杞道:“无需这些物件,梅花易数亦可,福主想卜算些什么?”
姑娘看向陶杞,陶杞眼神鼓励。
“道长,道长可善白丧法事?”
陶杞挑眉,心中不禁感慨黄历的“易开工”甚为准确,今日唯一的福主刚巧撞她最擅长的事上了。
她后对半步,仔细端详面前姑娘,粉嫩的缎面长裙,足金长命锁挂在颈间,面庞白净细腻,远没有整日黄沙拂面该有的粗糙。
想来是个富贵人家。
且是个官家小姐,这缎面的料子不是寻常百姓敢用的。
“白丧法事?”
陶杞拿起签筒,让姑娘抽一签。
姑娘拿出一根签子,盯着签语,欲言又止,疑惑地递给陶杞。
签子上书“还似故人归。”
陶杞扫了一眼,将签子放回签筒,笃定道:“死去的人又回来了。”
姑娘后退半分,不可置信地看着陶杞。
衙门前的两个衙役见怪不怪,锦衣卫来这几日,这位道姑解出过各种离奇的签语卦象,如今不过是称“死人又活”,昨日还称她自己是死了又活的半仙呢。
果然,陶杞的解语愈发离谱:“便是,近日福主家中死去的人,又活了;而且签语有个‘似’那是活过来的像故人,却又不真的是故人呐。”
粉裙姑娘瞪大眼睛,满脸惶恐,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这条街。
陶杞朝其背影喊道:“福主不给钱怕是不信?也罢,若是改日证得贫道所言为真,切要来付了银钱,莫不然,元始天尊归罪下来,福数恐尽啊。”
“是否认得那位姑娘?”
陶杞闻着声音,朝衙门口看去。
陈霁未穿鲜红的飞鱼服,而是一身低调的深灰色长衫,腰间坠一块奶白色的玉佩,手上绣春刀换成了折扇,与她商量。
“羌煮貊炙,可好?”
一路风餐露宿,在严守县安顿下来后,陶杞总念叨定要常常大漠有名的羊肉,涮羊肉、烤全羊一个不能少,匆匆向两位看守的衙役拱手别过,与陈霁并肩离开。
陈霁未直接说,等两人静静远离的衙门,这才开口。
“河州府乡绅羌木,归休前是吏部员外。”
陶杞是个急性子,忙接到:“那位姑娘,莫不是和羌木有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