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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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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花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已是丑时,才冲过热水,周身隐隐浮着热气,小脸染上嫣红。

听说恩公的师傅已经在中堂候着了,她怕让人多等,不等发尾完全晾干便随手挽了个发髻,快步穿过中庭。

绵软的布鞋地踩在青石砖地上,发出闷闷的哒哒声,连最活泼的蟋蟀都歇息了,只剩小虫寥寥碎语隐秘在风里。

庭中上眺,圆月高挂天际,已有西沉倾颓之势。许是怕她看不清路,旁边支起了两盏灯笼,将她身影拉得极长。

“哦,你来了。”

座上之人双手放在座椅两侧端坐着,背挺得绷直,两鬓已然沾染几分雪意,然而看上去满面红光,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他才吹散茶盏热气,眼尖瞥见外头犹疑的人影,迅速将杯盏搁置案上,起身抱拳相迎:“寒舍陋室,让你受苦了。”

老师傅这话实在谦辞,这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比她那村里的木屋气派多了,但她也不愿被人看轻,明面上按捺不提。何况现在镇上客栈都已经打烊收店,若非他肯收留,今夜只能露宿街头,明个哪还能体面地见人呢?

谢春花连忙去扶:“哎,不敢这么说哟!要不是两位恩人出手相救,春娘都不一定能见着明儿太阳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她说着便往下跪,老师傅拦都没拦住,硬是受了个响头才把人搀扶起来,无奈笑笑:“听说你是绵崖那边的,怎么一个人跑江邑来了?”

谢春花一怔,目光投向坐在一旁敛而不发的男人,他面上写满了困意,随即反应过来,大抵是自己沐浴的时候,他简单交代过几句。

但提及奔逃的缘由,她还是不住神色一黯:“我……实不相瞒,我是来江邑投奔亲戚的。”

“哦?”老先生与男人相视一眼,“说来倒巧,我这徒儿原也是打绵崖那过来的……”

男人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非常抗拒与绵崖攀上关系,好在老师傅很快转了话头:“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谁?江邑镇也不大,许是我们旧识也不一定呢!”

“当真!?”

老师傅的话犹如火折子,在她心中点燃一方天地。谢春花瞪大双眼,满是希冀地望向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男人。

“恩公即是从绵崖镇来,可曾听闻绵崖山上的猎户赵勉?”

没有瞧见到男人顿然蹙起的眉间,在他满是疑虑的注视下,谢春花捏紧胸口前的衣裳,兀自悲痛摇头。

“……那是我的亡夫。”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谢春花神色倔倔、毫无惧色地对上他青筋暴起的怒容,眼底泪光闪动。

“雨连下好些天,山上发大水,连树都冲下来了。春娘在镇上买米逃过一劫,赶回去的时候,只找到了一张熊皮,和几件旧衣服……”

“本家来了人,别说勉郎名下的两亩田,连屋里的锅碗瓢盆都给搬走了,我也被当做外人赶了出去……”

男人拉着脸阴沉开口:“谁干的?”

“孙知梅,听说平日里就在老夫人身边做帮衬。”

谢春花话音刚落,只见他似是比自己还生气,铁青的脸崩得仿佛即将撕裂,犹如小山兀的蹿起耸立。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往案上拍去,茶盏也跟着震三震。

谢春花觉得眼前一暗,需得抬头才能望见,恰恰对上他明亮漆黑的瞳,心下一惊,偏开视线。

“她?她竟然下得去手!她凭什么敢下手!当年全二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大雪封了路,稳婆过不来,赵齐那混账也不知道跑哪去快活了,是我哥深一脚浅一脚把她背到镇上,她竟然这么做!早知如此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就应该……”

“策儿!”

雄浑威严的话里带了训斥之意,让他身形一僵。

又用温和的眼神抚尽春花内心的惊惶无措,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谢春花瞄了眼赵策阴沉的脸色,怯怯点点头。

“他们欺人太甚,却是实打实的占理,我拗不过呀……勉郎去了,春娘在这世上便真成了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人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

——哐!

有人从她身后匆匆走过,牵去一阵风。

手肘无意剐蹭的椅脚在地上扯出刺啦声响,被撞得歪了方向,光是听声音就觉着疼,而他甚至没发出一句闷哼。

谢春花怔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你大抵已经猜到了吧。”

她忽然觉得四肢像灌了铅,套了锁,沉重的引力将她向下拉扯,垂首举袖随意抹去泪水,微微点头。

“临行前想了许多体面话,想不到结果竟这般唐突。”

策哥儿……心里应当是怨她的吧。

陈氏说的对,是她命不好,没了娘又死了丈夫,他们都是那样辛勤踏实的人,若非受她牵连,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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