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的敌人要近(上)
人在经历过两种事情之后会变得格外相信命运:一种是拼尽全力却求而不得,另二种是不经意间与死神擦肩而过。
经历过前者的人往往会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和渺小,从而承认自己的平凡,而后者则像是催化剂,一种躲过命运铁锤的侥幸会催生埋在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贤者愈发谦卑,执迷者愈发不悟。
亚瑟与生俱来的强大修复能力,没让那二十多道玻璃刀口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警察前前后后来了几趟,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但在爆炸发生的前十秒,他只是无意间转头时正好发现车窗外有个女人正坐在摩托的后座上,女人的眼角有一颗黑痣,露出的棕色眼睛正朝他笑。但下一秒他就听见有一件重物吸在了车门上,而那对开着摩托的男女消失在了前方的岔路口——砰!
他短暂的记忆只为陷入僵局的调查提供了一副不完整的速写画像,案情依旧一筹莫展。后来的结案报告他也仔细阅读过,流程上没有什么问题,但一个莫能两可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和他在警局的朋友约在老地方花重金向他买了一些信息,不出所料,警方实际上是掌握了一些线索,从信封里抽出的两张照片,其中的一个人十分熟悉,因为他记得她的棕色眼睛以及眼角的黑痣。消息被压着不能公之于众,这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但对于亚瑟而言,却像是拿起一面镜子照着自己,哪里有污点,他看得一清二楚。
顺着他怀疑的方向深挖,果然发现了端倪。
在他苏醒的第二天,他的大哥就曾来看望过他。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对话,亚瑟倒是觉得他能屈尊出现在自己的病房里,背后一定是受人指点。
后来,在他康复出院以后,也许是出于父亲的愧疚,也许是出于斯科特的不安,他成了斯科特的顾问,换句话说,他的出行和社交都被严密监视着,但这对他的计划并没有造成任何困扰。
他需要做的,只是打开电脑,点一下偶尔蹦出的弹框里的确认键而已。
也许是因为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让那些隐藏在背后的猎人们躁动不安。斯科特竟然主动让他参与了公司的一部分投资项目,虽然这些项目对于整个柯克兰集团来说只是边角余料,但对于眼下的局面来说,也称得上是好消息。而且作为顾问的他,日常还需要陪同斯科特去世界各地谈生意,当然都是些可以放到台面上的生意,所以斯科特在他面前也从不避讳。
“离你的朋友要近,离你的敌人要更近”——亚瑟与他的血亲兄长竟然想到一起去了。与你的敌人同寝同眠同食,这样在举刀杀戮前,才能找准对方露出的致命要害。
某天,父亲在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尽管这个家族里所谓的血脉感情已经名存实亡,但父亲仍旧热衷于定期举办类似的聚会,用以亲人相聚,维系感情。
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享受过他的好意,就连他本人也是如此。
亚瑟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父亲在家庭聚会上,为了要带回那个俄罗斯私生女而和柯克兰夫人吵架了。但这一次,父亲直接把那个女孩儿叫到了家里,于是这场聚会还没等入座,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亚瑟注视着那个刚从发狂的夫人手中夺回来惊魂未定的女孩儿,十四五岁的模样,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个头不高,可能还不到他的胸口,此刻她就像一只被暴雨打湿了翅膀,在寒风中战栗的乳鸽。这也怪不得她,每次柯克兰夫人发狂时那副面容扭曲,目眦欲裂,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就连他都在怀疑她祖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苏格兰贵族血统。
亚瑟盯着她瞧,不是出于同情或者关心,而是在回忆自己被带进家门的那一天,是不是也像这个女孩儿一样,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表现出了怯懦与胆小——但是……记不清了,他现在对那天唯一的印象,就是母亲在他被人接走时,站在窗边既兴奋又骄傲地朝他挥手告别。
此刻柯克兰夫人的声音几近崩溃嘶哑,剧目被推向了高潮。
这时,就像一个排练过无数遍的演员得到了他上场的信号,斯科特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开始安抚母亲的情绪,柯克兰夫人趴在儿子怀里哭泣,然后任由儿子将她快要昏厥的身体拖进卧室里。
好了,谢幕。
父亲掐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顺手抓起桌上的酒瓶往嘴里灌了几口,嘴唇的颤抖牵带着面颊垂落干瘪的肌肉也在摆动,因为常年饮酒,他的面部呈现酱红色,两颗绿色的眼珠像是从泥淖里捞出的石头,浑浊又迟钝。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坐下吃饭,都坐下吃饭,娜塔莎,你坐这里。”老柯克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这时,门铃再次响起,女仆去开的门。原来是手捧着鲜花的斯科特的夫人姗姗来迟。凯特是一位美丽的混血女人,棕发蓝眼,额顶饱满,眉眼间有着西班牙人独有的钝感与深邃,但笑起来却十分甜美,当然她最为依仗的不仅是她姣好的面貌或者婀娜的身姿,而是她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