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炎,原是我落了泪。
可,真没出息。
可是即便是这种没出息的举动,都让我感觉到轻松。
好像自飞升之后,这是第一次,我感觉轻松、没有压力和如释重负。
失态只是一时之事,我很快收敛了情绪,想起柳玉来。
说起他,其实我对他也不甚了解,可他倒是对我知晓颇多。
我知他是家仙出身,可是什么精怪,出身什么地方,都尽数不知。
我只知他极爱干净,每日在繁重的劳务之后,他甚至还有精力去打扮自己,身上的衣服永远洁白如初,头发规整地束在木簪之下。
对了,在他那张毒舌之下,还有一张令人惊艳、雌雄莫辨的面孔。
像我们这般下仙,法力低微,若没办法改换容颜,就只能用自己飞升之前的面孔。
我在飞升之前生得并不差,甚至还能称作是好看。
可当我知道,我努力了一辈子,倾尽整个姜国、整个师门之力飞升,竟然只是当了一个扫把星之后...便觉得自己再无什么脸面用从前那张脸。
因此哪怕我知道在这九重天上无人认识我,可是我还是想改换容颜...我怕,我怕了,怕有人认识我,进而为我的师门、我的姜国而感到不值得。
可我偏生又法力低微,变不出一张能让人记忆的面孔...
说起来,也当真是奇怪,我们这种洒扫的下仙,衣着、身段无甚区别,可柳白又是怎么记住我,并日日精准地来“损”我的呢?
我想不明白,不过好在如今,我下了界,若有时间也可自己去问问他。
再彻底稳住心境后,我恢复了飞升前的容貌,准备去找柳白。
司命只告诉我如今柳白是乞丐,可他在哪行乞,如今生得什么模样,都没有告诉我。
让我此般盲目地去找,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我没有什么好法子,好在飞升之前储物袋存有不少银子,于是便征集了人马,在各地的城隍庙施粥布斋,只要柳白在行乞,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可粥也施了,人我也用法力一个个地去找了,寻了好几个月,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我甚至担心,他这个榆木脑袋是不是死在什么角落了,想上去问问司命,又怕自己突然一走,又错过了同他相遇。
事实证明,我的疑虑是对的。
这日,正在我施粥之际,我突然闻到了一股仙血的气息。
那味道,哪怕过了这么些年,我都还记得。
因为那时,柳白就是被绑在惩仙台上,身上被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属于他仙血的味道弥漫在我身上的每块肌理,浓郁到让我惶恐、让我瑟瑟不安、让我想要呕吐。
我放下施粥的勺柄,寻着那味道一直向前,直到走到一座破败的义庄门口,才停了脚步。
义庄大堂之中停落着七口棺材,每口棺材之下尽是鲜血淋漓,一看就死相惨烈,而我要找的柳白,就穿着破败、沾满了油污的麻布衣服,拿着一柄刀站在棺材旁。
见我在门外看着,他回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俩这么多年后,现在的相遇。
但我清楚的知道,这场相逢是和一切美好的词汇毫不相关的。
从前的柳白,喜好干净,衣袖上沾了一丁点灰尘,就要坐在仙泉边慢吞吞地洗得干干净净。
从前地柳白,唇红齿白,看上去比我这个姜国公主更加矜贵。
而如今的柳白,是落魄的,是脏污的,甚至连躯体...都是不完整的。
他的脸上凝结着一层血污,左眼之中是个黑漆漆的空洞,他的右眼没有从前那双桃花眼一般,藏着笑意和不怀好意,而是眼尾向下的,深沉的,那是一只从深山中厮杀出来,狼的眼睛。
他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然后一瘸一拐地、慢慢地阖上一口又一口棺材。
等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他才随意盘腿一坐,倒坐在角落的稻草之上,眯上眼。
我走过去,站在他跟前,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点柳白的身影。
许是挡住了他的阳光,他睁开眼,拿着刀欲要冲上来,却在看到我手里的干粮上,一下顿住。
我就伸着手,什么话也没有说,捏着干粮。
干脆的饼渣碎裂了一地,他愣了半晌,接过去慢慢地啃着。
而后不说一句话。
我以为我在找到他之后,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我要大声地埋怨,若不是当时对你亏欠,我定是懒得下来渡你。
但我委实不知、委实没有想到他会过这样的日子。
毫无怨言地、默默地承起所有的担子。
因此当我们相逢之时,只有缄默。
我以为这一夜他不会跟我说话,直到月上中天,他背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