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伴随金乌西斜,闷热气流愈发从四方挤压过来。陈元捏紧笔杆,视线投向横街对面的酒肆。
酒肆二楼有一扇半开半合的支摘窗。
虽然瞧不清窗后人面目,陈元却知道那人是谁,更清楚,那人正用着何种傲然、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他。
这时,一个妇人手牵着个似初初入私塾打扮的孩童,朝他书摊走来。
陈元调转视线,对孩童和善一笑。
“娘。”
孩童停下脚步,轻扯妇人衣袖。
妇人心领神会,从书摊摊售的手抄本中取出一本《千家诗》。
妇人略作翻看,将书递给孩童。
孩童细声细气,“是这个。”
“先生说、这家本子的字极好。”
“那就买——”
“咳!”就在离书摊半丈远之处,李衙役猛掀眼皮,坐直上半截身子。
他先朝对楼支摘窗投去一眼,接着皱起眉毛,手掌按紧刀鞘。
妇人面色微变。打量过陈元,旋即放下东西,拉了孩子离开。
眼看即成的生意又被搅黄……
恶气不上不下地横在陈元胸口,气得他牙根痒痒。
他将笔撂下。
六月天气,热浪一阵胜过一阵,犹似跗肌蚁虫般千啃万噬,透过粗布衣裳从皮表钻进陈元体内,媾和着愤怒,汗珠子浸了他一脑门,更使他脸皮涨腾出了红色。
抹去头汗,陈元深吸了口气。
忍下越发浓烈的愤愤不平,他三两下收拢笔纸,再将一列规整小楷誊抄的书本收放入布袋内,左右金乌已坠,加之小鬼挡道,收摊罢了。
收过摊后,将布袋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抬步离开。
再未分半分目光到酒肆二楼的那扇支摘窗。
红亮余晖投落在他颀长身姿上。
拉出了一道斜长身影。
走过几条街。
离家越近,陈元眉头却越皱越紧。微作停顿,他神色肃然地走进一家医馆。
正善堂内抓药的人不多,没一会子便轮到了他,抓药伙计瞧他:“是陈元啊。”
“我来抓点儿药……”陈元有些难以开口,荷包内仅存的几枚铜板被他死死攥紧。
药伙计从他手上接过单子,对内屋高声喊:“师傅,陈元来啦!”
“就来!”
“别——”陈元没拦住卷柏,情急下自己舌头倒被上齿咬了一口。
王大夫挑着竹帘从内屋出来。细细打量了陈元几眼,和善笑道:“你是好些日子没上我这了,前些天,卷柏却见你从回春堂进出了两回。”
随着这话落下,陈元脸皮比之先前更显涨红。不同之处在于先前为愤愤怒色,此刻乃是深深羞愧。
不等陈元说些甚么,药伙计卷柏倒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也是恰巧见着。”
“是陈元……”卷柏挠头的动作落在陈元眼中,算起来,这桩事如何都怪不到卷柏头上,他止了声,先朝王大夫躬身一礼,“见过王伯伯。”
“你呀。”王大夫抬手扶他一把。
“咱们两家多年邻里,过往不知有多少帮衬的地方,虽说如今不在一处,你也不该同我见外不是?”
“是陈元之错。”
“也别急着揽过。”
“没有责怪你,你能上我这儿,王伯伯高兴。”王大夫边说边拿过药单子扫去两眼,“还是我前回给诊的,大半个月,陈伯还吃着这方?”
陈元点头,轻嗯了声。
“倒也无碍,赶明儿得空,我再替他诊诊。”王大夫示意卷柏照方抓药,而后邀着陈元进内屋叙话,“难得你来,我让你伯娘早些弄饭,吃过再回去?”
眼见卷柏熟稔抓药,陈元实难迈开半步。
他张张嘴,脸皮更是涨红。
“王伯伯,陈元……”
他囊中羞涩极了。
这叫他如何张得开嘴,道得出口……
之所以避着正善堂,反在半分不相熟的回春堂抓药正是因王伯伯视他如子侄,凡他抓药,往往不收分文。
一二回可推说情分,但陈伯病如山倒已是病了几年,如何,他也没那脸皮白拿王伯伯的药。
拗不过王伯伯情意,唯有改换在他处抓药了。而今……
囊中羞涩,他又……
陈元羞愧的无地自容。
掌中铜板被汗水包裹着,真是一个字都难从口中蹦出去。
打小看着长大的,陈元是个什么性子,王大夫心头明镜一样。他暗叹了息,打从陈伯病倒,这孩子过得太苦。
“去后头把药材收了,晚上怕要下雨。”王大夫打发卷柏离开,陈元心思重,当着卷柏有些话不方便说,且即便说了,陈元那倔强性子也难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