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三)
正月初三,闻舒依旧起得早,正换了件杂宝纹海棠红对襟短袄,靠近护领的位置绣着一朵垂丝海棠,衬得她颜色明媚。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秋筠帮着挽髻,正说说笑笑,纪老太太房里的李妈妈就来了。
李妈妈是个和善的人,跟着老太太已经多年,从不挑惹是非。她见闻舒想要起身见礼,立刻走上前来道:“姑娘不必多礼,是老太太想着前几日姑娘去得早,今日特地打发我来看看姑娘,本是想叫姑娘不必早起,没想到姑娘已经在梳洗了。”
虽是寄居别家,可该有的规矩礼仪却不能省却,这个道理闻舒还是懂得的。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这些晚辈按理都要到老太太和夫人房里问安,闻舒怕自己去得晚了落人口实,遂起得早了一些。
闻舒一笑,“我是个闲不住的,只怕迟了,让大家等着就不好了……”
“怎么会,”李妈妈道:“老太太和夫人不是苛刻的人,同是一家人,有心就好,规矩倒是次要的了。”
一家人之间自然不需那些繁琐的规矩,可是,说到底,闻舒究竟不是纪家的人,没法真的把自己当作纪家的小姐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客套话说说也就罢了,她听了只道:“妈妈说得是。”
李妈妈今日受了纪老太太的点拨,说这些就是怕她多心,方才那句话一出口,她也觉得有些古怪,正杵在那儿不知该说些什么,还好,弄影下一刻就端上来一杯沏好的茶。
“李妈妈请喝茶。”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特别的不受世俗所拘束的活泼之态,与秋筠处事的圆滑周到不同,多了几分热情的傻气。
李妈妈听她说话,就像是在听自己尚年轻的女儿说话一般,她急忙接过茶盏,道:“谢谢姑娘了。”
正说着,闻舒已梳妆完毕,今日梳了双环髻,侧簪一朵掐丝海棠绒花,唇点朱色,眉染青黛,身着鹅黄花鸟裙,又回到了从前未出阁时的装束。
李妈妈从一旁瞧着,惋惜之意顿生,谁曾想这样清丽活泼的姑娘,却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苦苦支撑。早先帝后还想让她抛绣球招个纨绔子弟为夫,从此在高门内宅里磋磨残生,幸好,这些事情未能变作现实。
李妈妈道:“姑娘既已梳洗完毕,不如去陪老太太用膳?”
这倒也是纪老太太吩咐过的,闻舒现下住在她的院子里,彼此本就离得近,一起用早膳也方便。
闻舒无可无不可,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转过回廊,闻舒随着李妈妈进了纪老太太的房中。老人家少眠,同样也起得早,闻舒到时,纪老太太正坐在桌案边一个人下棋。
黑白棋子交错,仿佛两军交战,肃杀已极。
闻舒正欲细看,不料纪老太太忽然撤了棋局,将黑白子一颗颗收了起来,“我棋艺不精,这盘不过随便摆摆解闷,可不能让你看了笑话。”
“晚辈棋艺更是不精,怕是看不出您的破绽来,更别谈笑话二字了。”
听了闻舒的话,纪老太太摇摇头,明显是不信。
等这边闻舒帮着她收完了棋子,那边早膳也都摆上了桌,老人家饮食清淡,厌恶重油重盐的肥腻之物,厨房里准备的早膳也就以素粥为主,配着大骨山药炖制而成的清汤和赤豆元宵,看起来倒是有几分胃口。
“难为你起这么早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用饭,往后不必起这么早,多睡一会也无碍,”纪老太太放下勺子,朝纪知容常坐的那个位置努努嘴,“你看,她们都还没来!”
闻舒喝了一口汤,道:“我醒得早,所以……”
“你是忧思过度,事事要强,”纪老太太打断她,忽然低了声音,道:“闻舒,从前在国公府,他们也是这般对你吗?”
这屋里没有旁人,连知晓内情的李妈妈也只是守在外间,闻舒骤然听见旁人提起“国公府”三个字,心下一惊,愣了片刻才挤出一点笑意,“也不是……”
“算了算了,是我问得不恰当,”纪老太太一边摇头一边说:“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了,走都走了,就不该再留恋回头,是我老糊涂了。”
闻舒没作声,她知道老太太是在旁敲侧击,大约是知道她可能没法彻底和卫怀舟割断“前缘”,又不好直言,所以才说出个国公府来。
可是,同处京城一片天地之下,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出纪府的大门吧。
更何况,她要做的事情,也未必就能完完全全躲过卫怀舟去。
说来说去,她还是没法放下那个人。这些天药效彻底退去,她的记忆也就不那么混乱了,依稀记得自己在离开之前好像对卫怀舟说过些什么。
新年已至,隆冬将逝,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春日负暄之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隐秘的期待,像是和某个人的约定。
“万事都要向前看,我懂的。”闻舒低着头缓缓说出这些话,缥缈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真实与否。
纪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