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
黄沙滚滚,草木萧索,不知是天气使然还是心性作祟,入眼之景像一个年迈的老者,毫无半分生机可言。
旌旗半降,陈老的遗体安详的躺在棺椁中,安放在正堂接受来人吊唁。
出师未捷,主帅先殒,就像一块板砖迎头砸在人面上,不可谓不沉闷。
十五岁从军,而今已历五十四载,生于山河,长于山河,亦魂归山河。曾与镇北王齐名的一代名将就此陨落,悬在夷相人心头的一柄胆颤狼刀也就此仓促落幕。若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是老将已死,山河未收吧。
京中亦收到了西陵急报,那封拆了封的白标急件被人压在镇纸下,宣隆帝茫然的望着窗外,自服食那丹药开始,他身体便如风中枯木般,耗干了血气,性情更是愈发喜怒无常,前些时日骠鸰卫不知从按察司查获了什么信件上来,他整整咒骂了楚逸轩一个下午,末了急令人召他回京。连向来得他心意的楚逸轩都被他无端咒骂,旁人就更不敢上前来触他的晦头了。
“楚逸轩呢!还没回吗?”
众人也不知他怎得又提起了楚逸轩,一个个面面相觑,还是刘勉站出来道:“督主已然在路上了,两境路途遥遥,想必要耗费些时日,”他望着桌上的白标急件,大着胆子道:“陛下,陈老戎马一世,如今为国而殉,当迎回陈老忠骨,早日入土厚葬啊!”
“他四个儿子都死光了,谁去迎?”他像是提不上气一般,哼哧哼哧的往外喘气。
陈沛四子一女,皆是为国而殉,如今老将骨枯黄土,竟是连个扶灵之人都无。再看高座之人神情言语,所谓凉薄,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说话,下首之人自是无人敢应。
悬在夷陵人心头的一柄刀没了,悬在帝王心头那把刀也无声无息的悄然而逝。年少相伴,重兵拥趸他上位,又在他根基稳固后自请离京镇守边关,对于陈沛和苏景之,宣隆帝的感情无疑是复杂的,从最初的感激、惶恐再到后来的忌惮,及至现下,故人相继归于山河,他快意吗?好像并没有。
他静默了许久,无人知这位帝王心内究竟几许挣扎。不论从前如何,斯人已逝,他不吝啬给他一份殊荣。
他提笔,身旁的小太监慌忙上前研磨,他喘着粗气道:“传旨,陈沛死守边境,护国有功,加封一品上柱国将军,加封护国将军,封镇国公,命襄王即日入西陵,亲迎忠骨入京,于皇陵以北安葬,受香火供奉。”
他眉头一皱,五指并拢猛击太阳穴,狂躁道:“快,丹药,朕的灵丹妙药。”
小太监忙奉了水和丹药上去,他和水服下,稍微顺畅了些,又问:“白珩呢?”
阶下众人不免有些疑惑,不是刚问过吗?他不记得了吗?
不等众人应声,他又道:“去,告诉白珩,都是郡主的错,朕不怪他,让他早些回来,”他踢脚边的太监:“快去啊!白珩再不回来,朕把你们全斩了!”
刘勉给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忙慌的跑了,心下却有些搞不明白,前些天骂楚逸轩骂的咬牙切齿,这怎么突然又回护上了?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到底要干嘛?
“朕要长命万岁,万万岁,朕把你们都熬死!”不知他说给谁听,见一群人埋着头无人应声,不免无趣,随手翻了本奏折来批,不多时便皱眉暴躁,一本接一本,不是让自己处死那进献丹药的国师的,便是让自己早日立储的。
“混账!”他掀了桌案,指着洒的到处都是的奏折道:“去看看都有谁劝朕立储的?朕还没死呢,一个个存的什么心思!但凡让朕立储的,通通处死!”
刘勉知他神智又不太正常了,自从服食那丹药,少有清醒的时候。他摆手让人都退下,自个躬身收拾那一片狼藉。宣隆帝打了会儿盹,又突然开口:“郡主呢?”
这怎么又突然绕到苏念卿这了?刘勉不解,但还是如实道:“郡主这会应正前往西陵吊唁。”
“哦,”他静默了片刻,又道:“传骠鸰卫入宫,朕有话交代。”
与此同时,楚逸轩距京中左不过五六日路程了,忽而被人急马拦下,来人是梅妃宫中的太监,他是认得的。
那人骑行了数日口干舌燥,瞧见了来人什么也顾不上了,着急忙慌的下马挡在他前面:“督主不可入京!”
随楚逸轩同行那太监神色一变:“什么人敢挡督主去路!还不滚开!”
来人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竟是毫不畏惧:“督主不可入京!”他无声吞咽了口唾液:“梅妃娘娘让奴才给督主带话,陛下命骠鸰卫夜访按察司,不知搜出了什么,陛下发了好大的火,现下整个按察司衙门都被重兵封控,符大人还有其余几位大人,虽还未被革职,但也是出入受限自身难保,梅妃娘娘说,在督主想出应对之策之前,切勿入京!”
怪不得自己去北疆一月,京中半分书信也无呢。随舟不免有些担忧:“督主,符津他们……”
“死不了,”他不知从何来的笃定,复望向那传旨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