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似水
他收到了一封信。
阳光下,娟秀的字迹折射出墨玉的光泽。
“……我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归回。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
“她病得很重。”他想。
微黄的信纸轻盈似流光,深黑的字母坚硬如冰雹。
“她还只是个16岁的孩子,”他想,“而现在她结婚不到半年,她的丈夫就病死了,她也病重了。”
他能想象到她冰冷的手颤抖着这写下这几行字,冷汗沾湿火焰般的头发,眸色暗沉如死水,嘴唇苍白皲裂。
但是她的病情好转了。
“小公主失去了她只有五个月的婚姻。”他心不在焉,“我大概可以去接她了。”
但是并不行。
“我刚成了17岁的寡妇,就和丈夫的弟弟订婚了,先生,”她写道,“现在我的父亲一直不支付嫁妆,而我也一直没法结婚。”
他没法接她回家。
“我得出卖手镯才能换取衣服,否则我只能赤身裸体。”
她靠在窗台上,蔚蓝的眼睛沉静。
“这两天风很大,先生,但是阳光很好。”
她把散乱的头发挽起:“可惜我不能自杀,先生,上帝不允许。”
他收到了一张被泪水晕开墨迹的信,透着光,在风中脆弱地摇晃。
——“我来的时候,为何无人等候呢?我呼唤的时候,为何无人答应呢?我的膀臂岂是缩短、不能救赎吗?我岂无拯救之力吗?”*
她终于还是出嫁了。
“国王需要王后,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未来的丈夫说。
于是他又来了,再一次见证她的婚礼。
红发似乎不似从前鲜艳,眼睛也不似从前澄澈。
“我用了七年,先生。”
她抬起眼睛,眼眸是沉着的,眉梢是弯的。
阳光下,她深松石绿的礼裙深厚,他看见她戴的头冠,轻纱和绸缎在风中微微浮动,沙沙作响。
她转过头,耳边的珍珠莹润如她的肌肤。
“道路将在我脚下延伸。”
他送她走入昏暗的教堂,一盏接一盏的烛火明明暗暗地映在她脸上。
“我,凯瑟琳,愿嫁亨利为我的丈夫。从今往后,不论好坏,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在此,我向上帝保证我对你的神圣誓言。”
她从圣经上拿起戒指,戴在比她还年幼的丈夫的手指上。
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
他希望她在笑,可她的笑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那么飘忽,哪怕是在这之后宴会上的乐曲金碧辉煌地响彻在她耳边。
她转过头,从丈夫的臂弯里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
那双蔚蓝的眼睛在他眼前无限放大,铺陈出一片沉郁的湖泊,倒映着纠缠起伏的深绿水藻。
——“然而他知道我所行的路;他试炼我之后,我比如精金。”*
他知道她过的不好。
怀孕,流产;生子,夭折。
她从没写信和他说过这些。
“我的小公主,过的还好吗?”
他写信问她,哪怕明知她过的不好。
她没提她的失败,只回复道:“上帝指引着一切往好的方向走,先生。只可惜这儿的阳光不太好,室内阴暗潮湿,室外也一样。”
她还在最后开玩笑道:“每当我看不见阳光的时候,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您。”
她的丈夫为了摆脱失子之痛,选择攻打法/国。
他几乎可以想见某个骚气的金发男子满脸疑惑抓狂的样子了。
“我开始摄政,先生,但是苏/格/兰趁机进攻。”
烛火下,她蘸了点墨水,下笔沉稳:“英/格/兰已经被他的敌人包围了,最糟的是,想摧毁他的是他的邻居。”
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完这封信的,只记得信的末尾有一滴恍惚滴落的墨迹,匆忙间扫成一行墨痕。
也许他本该嘲笑那个大概已经气得跳脚的眉毛。
“如果需要帮助,请务必找我。”
他这样写道。
“我的母亲说过,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强而有力,如果女人是为自己而战,甚至可以超越男性。”
她回复。
他仿佛能看见她写这行字时的神情,烛火在如雪山上堆积的冰川般的眼眸中跳跃燃烧,比她的红发更耀眼。
他知道她担任了指挥官,苏/格/兰的国王死在这场战役中。
“我急于向我的丈夫证明我身为王后的荣耀和尊严,先生,也许我该将苏/格/兰国王的血衣送给我的丈夫。”
“我的小公主,也许你还应该说:陛下,终于让你看见了,你的大臣在你缺席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