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
宣德五年,年末。
南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一脚踩下去,好大一个冰窟窿,人们躲在家里不愿意出来,小摊街贩们也都吆喝得没了精神,待到入夜,街上更是没了人。
“前头是五城兵马司的地界,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两名着圆领甲的锦衣卫在长街巡逻,一个道:“杨小旗,咱们回头吧,那边就该越界了。”
过了这条长街,那头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地盘,杨展点头,“回吧。”
有个老乞丐在街角蹲着,长街那头迎面走来两个女人,一个穿雪青的斗篷,另一个替她撑着伞,杨展被身边的同僚推了一下,“看见没,打伞那个生的不错啊。”
许是冻久了,那老乞丐的嘴唇乌青,抖了一下后直直倒在了长街的墙根下头,杨展欲上前去看一眼,宁怀柔说:“咱们别看了,人指定是不行了,那边上正好是五城兵马司的地盘,咱们就不搀和了,就那地儿,明日就是收尸,也等五城兵马司的那帮孙子来收。”
“两位官爷,请留步。”一道清清脆脆的女声传过来,“两位官爷,能否帮把手?”
杨展扭头,方才他们讨论过的那撑伞的女子说:“有劳两位官爷,这里有人昏过去了,我家医馆就在前头,能否请二位帮一把手,将这人抬到医馆里去?”
“医馆?”
那女子指着前头,“是呀,‘奉春’医馆,二位官爷可瞧见了,那就是我家医馆。”
杨展今日本该是轮休的,今日又领命出来巡城,一是因为快要过年,二是昨晚上死了人,死了个很重要的人。
高渐离死了。高渐离是谁,锦衣卫南镇抚司副千户,仅次于千户夏侯明和镇抚使沈鸩九的人,他死了,没人能安逸。
别说下头的人,就连南镇抚司镇抚使沈鸩九也不能安逸,谁都不能。这不,腊月二十四的晚上,整个南镇抚司的人都出来巡街缉凶了,没人能休息。
杨展与宁怀柔架着那半昏迷的乞丐,到了医馆门口,里头有人说话,“哎呀,这怎么有一摊血?”接着那女声又道:“张妈,快扫扫,大过年的,瞧着晦气!”
抚琴端着个茶盘子,正在内堂指使人扫地,廊下阶梯上结了冰,要扫干净,还得用开水将薄冰化一化。见有人进来,抚琴捂着鼻子,“哎呀,谁呀,这么臭?”
那个撑伞的女子收了伞,同杨展说:“这就是咱们医馆,有劳二位官爷将人放下,我去给二位端一碗热茶来。”
她将伞搁在屋外,对着在外头扫地的厨娘说:“有劳张妈”,又塞了一锭碎银子过去,“给小可买糖吃。”
“哼,就她会做好人。”
抚琴撅着嘴,一点没察觉还有个人在后头站着,等她瞥见杨展身后的那一角衣袍,才凑了上去,“哎呀,是姑娘回来了?您甚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码头接您呀。”
那穿雪青斗篷的女子站出来,杨展听她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她说:“嚷甚么!作死了!厨房杀鸡洒了点鸡血,有什么值得你嚷起来?”
语罢,她又道:“打水,净手。”
方才那个撑伞的姑娘叫弄玉,这头已经端来一盆热水,给她家姑娘净手,又将一把沉水香洒进香炉,她看抚琴,低声叱一句:“没看见官爷帮忙救人,还不去端点子吃食出来,杵着作甚。”
“不用麻烦了,既然人已经送到,我们就先走了。”
杨展准备告辞,吃喝都是小事,巡街才是大事,如果耽误抓犯人,吃多少东西都是白搭。抚琴勾着头进去,很快便捧着个茶盘子出来了,托盘上头是一只烧鸡,还有一壶酒,并着卤水豆腐与一盘子切片的牛肉。
“小旗,咱们......?”
宁怀柔扯扯杨展,“小旗,我饿了,咱们能不能坐下吃点儿?”
杨展是个小旗,底下一列兄弟都听他的,这宁怀柔便是那格外贪吃的那一个,平时看见女孩子家吃的点心都走不动路,更别说这一盘子烧鸡带牛肉了。
“快要过年,二位坐下吃一口,我们不说,没人能说二位。”
那青衣女子开口了,整个晚上,杨展就没看清楚她的样貌,这刻她除下外头遮身的斗篷,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来,她穿一件淡青色的袄子,下头是霜白色的盖住脚面的长裙。
杨展收回眼神,那女子捏了捏老乞丐的脉,说:“备一桶药汤,泡一泡就好了,别给他吃东西,喂几口稀粥就行。”
“为何?”
宁怀柔望着那姑娘,她肯招待客人大鱼大肉,也不至于会对一个饿昏过去的老乞丐小气。那女子说话声音很轻,偏偏又很清晰,“他吃不得,吃了反而催吐,并非我舍不得这一顿饭食钱。”
女子走去药柜,抓了三四样药物出来,分别在小秤上过了一遍,“这些丢进药汤里面煮,多煮几刻也没关系,他是冻伤了。”
弄玉接了药材,与抚琴合力将老乞丐搀下去了,宁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