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青楼重逢
自关南县回来,燕砺锋就很久没见过祝良夕了。
以往他只当祝良夕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奉茶女官,然而关南县一行,却让他对祝良夕刮目相看。燕砺锋对武学一事甚为着迷,而祝良夕的武功路数他从未见过,便不由得燃起了兴趣。只是祝良夕毕竟在宫中,纵使他想切磋一番,也寻不着由头,便愈发心痒了。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免谈。燕砺锋主攻枪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灵巧和机变,而祝良夕恰恰学的是泰山压顶的重剑,巨大力量可以摧毁一切花招。每每练枪,燕砺锋都不由得想,若是他二人对战,不知是祝良夕的重剑克他的枪法,还是他的枪法能够在重压下寻得一线生机。
在六条巷的地下广场中,燕砺锋一套枪法舞罢,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他微微气喘,坐在凳子上,将长枪立在一边,偌大的空间有些昏暗,只有枪尖闪着寒光。
什么时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使出这套枪法呢?
他有志向,有抱负,神枪营里的那几年是他最为恣睢的时候。但他是燕家唯一的男孩,他越是耀眼出众,便越是会占据家族更多的资源,他的那些姐姐们,就愈发在燕家没有出路了。
他支着下巴,看着那柄长枪,那是他的六姐燕行川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我见过许多被娇惯得不成样子的男孩,你出生后,我们几个姐妹唯恐你被老爷子惯成那个熊样,与你母亲商量后,便决定对你更疾言厉色一些。你入神枪营后,我便时常庆幸我的弟弟是个有出息的人,纵使父亲厚此薄彼,但你始终友善真挚,我们姐妹也是真心喜欢你。”那一年,被迫让出校尉官一职后,燕行川对燕砺锋说了一夜的话,“我心中有不甘有怨怼,却又不知该怨谁,非要怨的话,那便只能怨我这辈子生在燕家。你在神枪营大放异彩,我心中是真的高兴,但我这一生的志向和抱负,也不愿就此埋没······”
燕行川长叹一声,“或许,我该往更广阔的天地里走一走。”
那一夜后,燕行川就离开了神枪营,离开了西梁,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燕砺锋苦苦找了这么多年,也无从得知她的音信,只是每每看见这把长枪时,便能想起燕行川最后对他说的,十七,要不负燕家,不负大梁。
是以他每日练习不敢松懈,却又在想,若他的志向抱负必须生长在他姐姐们的血肉上,那这一辈子,或许平庸也无妨。
天色渐晚,缀玉坊华灯初上,丝竹歌乐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燕砺锋从密道中走出来,小心地抹去在房间中布下的痕迹后,便作出一副松垮样子推开门走了出去。西京中不少富商高官都喜欢来此处取乐,燕砺锋随意往楼下一看,便瞧着了不少熟面孔,那些人有的也认出了楼上的燕砺锋,远远地打招呼,燕砺锋也回以一笑,并不多言。
这温香软玉温柔乡,还真是个销金蚀骨的好地方。
猛地,几句不属于西梁的话进了他的耳朵。燕砺锋在神枪营几年,各种密探斥候的本事也学了不少,顿时便听出了这是北齐的官话。他顿时警觉——北齐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西京?
固然他们或许是行商,或许是来此处寻欢作乐,但······这三教九流的地方往往能探听到不少秘辛,燕砺锋情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当即下楼,找了个离那些人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凝神聚力,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
“这西梁,还真让个女人来当皇帝了,”一个精瘦精瘦的人一边喝酒,一边对身边的同伴说道,“牝鸡司晨,这地方我看迟早要乱。”
他们用的是北齐官话,西梁人听不懂,故而他们也十分放肆议论着。燕砺锋听在耳中,目光沉了沉——这些商人来到西梁,挣着官家与百姓的钱,却还要这般编排,当真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家伙。
“西梁本来就不行,我上次贩来的那批皮货,在仓库里压了半个多月,死活拿不到皮毛通行,要不是找到了一位贸易司的大人,这玩意就只能烂在仓库里了。”另一个一脸虬髯的大汉应声道,“就这,人家那位大人还要我挑拣些好的送到什么姓陈的大人家里,说是不把那位大人打点明白,我就算拿到市场上也得让巡检营掀了摊子。这一路下来,挣到手里的也不剩几个子了。”
“就是啊,我看那女皇帝真是想钱想疯了,边银税又加重了。”旁边一个矮小黑瘦的人说道,“咱们买骆驼,请向导,都花了不少钱了,没成想进了西梁还要交那么高的税,这下还能剩几成利润?要是这样,干脆以后就不来了。”
“嗨,鸿汇商会不是说给补贴嘛,那就凑合凑合吧。”那精瘦的人又说道,“毕竟这穷乡僻壤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中原的东西运进来都能赚大价钱,养家糊口总比受那闲气重要。”
这话真是听得让人来气,西梁纵使孤立于中原之外,该有的农田与商业也是一样不少,北海还有海运往来。这些北齐人若是嫌弃西梁,那便干脆不要挣西梁的钱,倒也算他们还有些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