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房间内。
陈夕照点点头,舒了口气:“周淼竟愿放他们归家,留了他们一条活路,是我不曾想到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陈夕照最终下落如何?”
谢策摸着下巴一脸狐疑,“不对吧,你不是在第二天就赶回来了吗?”他转向陷入沉默的陈夕照,“难道周淼当真丝毫人性不存,当晚就将你曝尸荒野了?”
“不是,”赵迟否认,“我当日回城时城内虽已挂上灵幡,但阿兄的灵柩还是在的,那周淼似乎早有准备,我刚到就差人过来劝降。”
“起初我自是不信,直到他送出来一柄剑。”
陈夕照立刻明白了:“方休的那把剑?”
赵迟点头:“方将军有多宝贝那把剑我是知道的,行走坐卧从不离身,周贼却轻而易举拿出来,何况剑身上还沾着枯黑的血迹,我就是不信……也不行了。”
谢策点点头:“那把剑我有印象,是你调走刘颉之后没多久,送给姓方那小子的升贺礼。”
陈夕照面色不悦:“算起来他比你我还要年长岁余,你就是叫他一声阿兄也不为过。”
自觉触了霉头的谢策闭上嘴,不说了。
“后来呢?”陈夕照继续问赵迟。
“后来周贼以你的全尸和史书功过威胁我散营,”赵迟攥紧拳头,“扬言我若是不从就让你曝尸荒野遗臭万年,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兄为大业呕血半生,临了还遭受如此折辱!”
“糊涂啊……”陈夕照痛心道,“就是杀了他取而代之,这对你而言又有何难?”
“可是你们都不在了,我就是做了天子又有什么意义?”赵迟震声反驳,“你和方将军同生共死倒是解脱了,可有想过大业的百姓要如何过活,何况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天子,我要的不过是,吃着饴糖听你们饮酒论谈罢了……”
他说着说着吸了吸鼻子扭头消声,逐渐委屈。
陈夕照摸了摸他的头,良久叹了口气。
“那你又是怎么……”
“这还用问?定然是周贼对他心存忌惮赐死的,他这人最是小心眼了。”谢策冷哼一声,幽幽嘲笑。
陈夕照冷眼转头,他又瞬间缩回去。
“我将方将军的剑交给阿母后,就,就饮鸩了。”许是想到当时的场面,赵迟说得有些艰涩,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但不过一死罢了,有何可惧?”
他说得洒脱,陈夕照却能想见他当时的不甘与绝望。
沉吟片刻,她宽慰道:“如此看来,周淼也算信守承诺,阿迟并未负我。”
“如何未负?”赵迟突然叩膝而下,“赵迟回城有误致使阿兄命丧周贼之手,是千古罪人罪该万死,赵迟……对不住阿兄,更对不住先主……”
他说着说着哽咽难止。
“这说的什么话?天命如此造化弄人罢了快起来,”陈夕照立刻去扶他起来,别有深意看了眼谢策,“就算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回城延误亦是不得已。”
因为东宋残军死战不降,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谢策而起。
谢策立刻躬身拱手,脸上写满了求生欲。
陈夕照撇撇嘴收回视线,继续向赵迟解释:“何况……取我性命的也并非周淼。”
赵迟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是周贼还能是谁?”
陈夕照微微正身,墨眸渐渐蔓上一层晦涩,声音也是:“是方休。”
“什么?”
“他敢?”
两人惊呼。
“你们不要误会,是他见我举剑无力身上千疮百孔,才给我一个痛快。”陈夕照的声音好似隔着大雾,眼前逐渐模糊。
恍然间,她似乎回到一千七百年前,又亲耳听见利刃划破血肉深深陷入其中的滋滋声。
没有痛苦,只有解脱。
随后骨髓深处的冷意开始逸散,同她的神识,一起抽离这具沉疴入骨的躯壳。
她甚至感觉到了暌违已久的热意,像水滴,一颗一颗砸落在她脸上。
手里的剑被人接过去。
她看不见方休的脸,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夕照,夕照……”
他好似被人捏着脖子,含着一口闷气,失了智只知道唤她的名字。
他唤过她郎君,唤过司直,唤过使君,唤过主君,唤过丞相,唯独很少唤她的名字。
除却当初在杏雪山替她暖身那回,这也只是第二次。
太不应该了。
以两人同生共死十七年的交情,这太不应该了。
若有来生,一定要多听一听。
这是她作为陈氏嫡长、大业丞相,所能忆起的最后一片记忆。
“阿兄?”
“夕照?你别吓我!”
左右两道惊呼将陈夕照从大雾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