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谭》
| 百灵谭
(一)
康宁四年,兖王反,宣相秋彰力平之。
次年秋,吾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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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我随南下的商人前往中原,终于见到了小灵儿在书信里写的凤尾桥,果真与七年前的模样大相径庭。那凤羽尖上还晕着褐色的血迹,让人无端想到殒命于此的贵人,无知无觉,竟已过去这么多年。
在丞相府,我见到了秋彰。大宣最年轻,最博学多才的丞相,盛名满王都,连远在北境的我都有所耳闻。
这并非我头一回见他,他似乎与七年前没什么不同,却到底也没什么相同。眉眼神色都沉沉的,见了我只同我行了礼,问我:“您是越姑娘的兄长么?”
“是,”我点点头,一心只想着带小灵儿回家,“我是越灵的哥哥,我来带灵儿回家。”
秋彰很难过地说:“好。请您一定要带她回家,我答应过她的,会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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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小灵儿收拾东西时,翻到了她记的手札。我一眼便看出她是拆了包糖糕的花纸,用梭子线一针一针缝起来的。中原惯用毛笔,她用不惯,大约是用螺黛写的字。那样珍贵的黛子,竟被她拿来写字,看来秋彰是待她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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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至宣京,江天落梅,月洗危楼,予心寂寂,是以城中艳色甚美,不为所动。”
“然是岁春暮,遇彰,恰惊鸿映云水,今日难忘……”
小灵儿初见秋彰这一日,春意阑珊,她正坐在明日楼头弹箜篌,他只独独一人走过,她便被她迷得挪不开眼。她是个好色之徒,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到他身边去,只是贪图他的美貌。
丢了琴便匆匆忙忙追下楼去,楼上与她相熟的客人见了便问道:“灵儿姑娘今日不弹了么?”
“不弹啦!”她大声回答道。
她跌跌撞撞跑到他跟前,一把拦住他,瞪着一双乌黑澄明的眼珠子盯着他,直勾勾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可曾婚配?”
中原人好礼节,小灵儿不谙世事,随性惯了,应是不知道这样做着实失礼。
俊美的青年倒是没苛责,只是从她身旁绕过,径直离开了。
我发誓,小灵儿那时一定又窘迫又尴尬,日头还那样高她一定被晃得有些发懵,才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先前冷漠离开的青年却又折返回来,递给她一只绣鞋。
他蹲下身:“姑娘抬脚。”
小灵儿茫然地抬起脚,才发觉自己跑掉了一只鞋。
她低下头,只看到他高束的发冠,如他人一般亭亭。
他起身来,比她高了许多:“在下姓秋 单字彰。”
他是如此美好的存在。
可他却说:“已有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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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其言,悱然。”
那一页终了,只有一句慨叹:“盖世事之艰,在不逢时,误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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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七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落花城也是见过秋彰的,彼时他只有二十一岁,才在宣王跟前出了风头。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那时王都爱慕他的闺中贵女不计其数,就连许多已嫁过人的贵人们对他也有些非分之想。
然而那时他并不在意。
我被宴请于宣宫中奏乐,华春殿的春分三月,美妇人早早换了春衫,春花一样鲜艳缤纷,驱散了残存的寒意。
秋彰甫一出现,耳畔便传来阵阵惊叹。
因品阶低下,他着了浅青的官服,果真是天人之姿,墨眉斜入鬓,凤眼转流波。
他入座,只与平芜郡主问了好。
平芜郡主本名姜纯意,是大宣最尊贵的异姓侯,幼时在京中养病,偶然与秋彰结识。
平芜郡主折了一枝白梅,插进他的酒杯中,莞尔道:“多饮误事,贪杯误国。”
秋彰小啜一口,面庞浮红,微微一笑:“郡主所言甚是。”
他同她大抵是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是千年百年修来的良缘,惹得多少人惊叹。
小灵儿爱慕他,这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然而他爱慕平芜,才让这成为一件可笑的事情。
秋彰和平芜的婚期定在平宁十二年的秋日,那合该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平芜郡主被射杀在凤尾桥上,她的血和红色的嫁衣一样鲜艳,胜过海底的红珊瑚,胜过天际的馀霞。
送嫁的乐师吹起了哀乐,天地同悲,万古同泣。落花城最尊贵的郡主,死在诸王的箭羽下,整个大宣被生生斩断在平宁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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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我同秋彰小饮几杯,他已不像从前那样不胜酒力,神思清明,也十分乐意同我谈天。
“越灵她在落花城过得并不开心。”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