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3)
老师发话,毛亨等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毛亨看了看安坐的韩非、李斯两人,心想韩非口吃,这关头恐怕指望不上。他便拉着李斯悄声道:“师兄,你可一定要劝谏老师,千万别让他收下这个奸人。”
李斯不言,只是朝毛亨微笑。毛亨自动把这微笑理解成“包在师兄身上”的意思。他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抓着李斯的胳膊还想再嘱咐两句。
荀况:“还不快走?莫非要我亲自送你出去?”
毛亨连忙道:“不敢,不敢。”说着忙不迭地走了。
还好他走得快。要是他再走慢几步,就能看见他的好李师兄朝着俞也安慰地眨眼、对她比口型道“加油”的情状了。
俞也看懂了李斯的口型,心中感激,回他一个坚毅的眼神。
韩非早察觉到这两人眉来眼去,却假装没看见。
荀况轻咳两声。李斯立刻收敛眉目,安分守己地旁听。
众人散去后,学堂内立刻清净不少。秋风卷落窗外叶,日光下的叶影飘摇着划过窗棂。屋内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此刻也如这落叶般归于沉静。
荀况:“我实在不想收你为徒。你有什么话,请快说吧。”
俞也:“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先生认为,秦国最终能否问鼎天下?”
荀况:“秦国以武力强夺他国之地,行的并非是仁义之王道。况且以诸侯之位夺天子之室,不合礼义。”言下之意是不看好秦国。
俞也不急不恼、心平气和道:“秦国自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六世以来,尽地力、凿运河、重刑法,对内则秩序井然、政治清明,对外则粮草充备、兵强马壮。”
“反观六国情况如何?昔日多亏了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位公子有勇有谋,得以在秦国虎狼之师下保全六国。”
“可如今孟尝君、平原君已逝;信陵君因魏王猜忌而被毁废,日夜饮酒作乐。当年名冠诸侯的四公子,如今也只剩下您的好友、春申君一人而已。人事尚且凋零至此,剩下的方面实力如何,可想而知。倘若秦国不能成事,其余六国更是无望。”
俞也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有理有据,不光韩非、李斯听得聚精会神,连荀况都听得津津有味。
荀况饶有兴味道:“依你之见,秦国必定成就霸业?”
俞也:“我不能妄言。还是那句话:成王败寇。终有一日结局会到来。只是在我看来,秦国笃定地欲以武力荡平天下,比其他六国更有优势。
荀况:“以武力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却难。倘若不行仁义之政,即便富有天下,又能守住多久呢?”
俞也话锋一转道:“先生所言甚是。打天下的武力之道,我已找到法子学习;可是守天下的仁义之道,我唯有向先生您请教。还请先生收我为徒。”
荀况沉吟半晌,问韩非、李斯道:“你们二人如何看?”
韩非不言。
李斯:“其实刚才毛师弟说得没错。俞也曾跟我说过,她是为学权术之道而来。我看她大抵是心狠手辣之辈,和那秦王政实乃一丘之貉。”
俞也听到这里,心头一凉。李斯说好帮她引荐,事到临头却背叛了她么?
李斯紧接着叹息道:“可惜六国之中,弄权者恰恰是她这等小人。”他低眉说完,暗暗瞥了俞也一眼。
这番话听着是贬低,实际却别有深意。大概因为同来自于现代的默契,俞也奇迹般地会意了。
她痛快道:“不瞒先生说,我有志在秦国朝廷中争得重臣之位,上可谏秦王,下可左右苍生命运。先生教导我,就是在教导秦王政,或许就是在教导未来的天下之主。若未来的天下之主能因此心怀善念,黎民苍生也就能享福。您收下我并不需要多付出什么,却能为未来的天下万民结个善缘。可见先生若能收我为徒,实为积德行善之举。”
荀况问李斯:“我收她为徒,这事可划算?”
李斯:“先生教一个学生是教,教两个学生也是教。若能让她这等狠毒之辈学会仁义之道、让她迷途知返,说不定比教十个原本就心怀善念的学生更有用。”
俞也看出荀况态度有所动摇,笑眯眯趁热打铁道:“这个买卖,先生稳赚不赔啊。”
荀况又看向韩非。韩非低头作揖,亦有替俞也说情之意。
荀况笑对俞也道:“听李斯说你是生意人,果然于买卖之道最精。明明是要教你学问,却能令我也有利可图。只是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你求的是什么?”
俞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扪心自问,她求的是什么?
那个答案从来不是“安稳度日”。人生若是一味四平八稳,实在无趣。
她偏要命运悬在刀尖之上,左走是地狱,右走也是地狱,只能博取面前这一线生机。如此,才知每日没有白活。
俞也低声剖白,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