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算计
秦韬说的与吴宣林所言大同小异。他因为早已身在局中,比吴宣林了解的内情更多。
吴宣林只看到京中勋贵受到的影响,其实对于朝廷格局、官员任免,以及以江南商贾为首的各地大行商的涤荡更为猛烈。
前些日子,沈誉率锦衣卫突至宣府和大同两大边地卫所。
秦韬当时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狱,从老范口中得知,宣府卫所的粮饷已断了三个月有余。
沈誉携皇帝手诏忽然而至,代万岁叱责了宣府总兵,将总兵当即罢免投入狱中等兵部定罪。还杀了几个与总兵狼狈为奸的晋地粮商。现在宣府和大同的粮饷供应皆由以江南大船商江家为首的南方粮商联合调运。
江家原本也牵扯在通州码头贿赂案中,这回不但在宣府将功补过,江家家主还通过司礼监向市舶司补缴税银,据说达上万两之多。市舶司是天子内帑,想必万岁也很开怀。
这一切果然都不出杨敏之所料,每一个人每一步都走在他早就给他们计算好的路上。
秦韬本就对他怀有戒心。在画舫上时,他就跟张姝提过醒,请侯爷提防。但当时他自己都摸不清头脑,刚回通州码头就被老范带走。在狱中,他把所有事情都一力承担,以为侯爷可以安然无恙。
哪知侯爷还是在太极殿外跟他一起挨了板子。
若说其中没有杨敏之的算计,谁信呢?
更让秦韬没想到的是,侯爷一人挨打,倒是解决了清丈受阻和商贾私逃商税两大难题。也是朝堂上的一件奇葩事了。
他有工部从中斡旋,还算板子挨得少的。工部就缺他这样能干活的专人,廷杖后罚了半年的俸禄,还继续回营膳司当差,即刻就要启程去西山修缮行宫住所。
张姝默默听着,脑中回想起那日在通州河畔,杨敏之冷笑中夹杂着厉色的那些话:
“他虽为小吏,到底是朝廷六部下头的,若遇此等小事都不能自保不能全身而退,何做得官?”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与算计中吗?包括爹爹,以及她在内?
心中透凉,就像有个大石头沿着高处一直往下滚,却怎么也探不到底。
“范大人如何了?我记得那时他也受了伤。”她关切的问。
秦韬笑:“他命大,伤势早已无碍。且又来了运道,现已升任刑部司郎中。”
她抿唇微笑点头。
秦韬继续说,等他伤愈能行走,想跟侯爷请罪,却不得入其门。
又听说,侯爷近来似乎跟杨敏之走得近。
他们本就两府相连,只一墙之隔。
而这个一墙之隔还是当初他在中间小施计谋一力促成的。
怎不叫他懊悔当初!
张姝拿茶杯的手终于控制不住抖动,在桌上洒了一片水。喜鹊慌忙拿绢子来擦。
“秦大人,您说,当初工部找家父赁旁边的宅子,就存了不良的心思是吗?”语气中含轻不可闻的颤栗。
秦韬赧然摇头又点头:“不是工部,是我……自作主张。我受卢老大人的恩惠,对卢大公子当时所求,不得不应。”
他对侯爷虽有利用之心,实又亲近孺慕。这两年来,他为侯爷营造府邸,侯爷真心把他当自家的后生子侄辈相看,给予了他自母亲去世后从未体会过的长辈爱护之情。
侯爷以天真赤诚待人,实不该遭蒙蔽与利用。
“他为何要这么做?我父亲没见过他,甚至都不认得他!”
秦韬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卢梦麟。
他沉思着,说出自己的判断:“可能因为,卢大公子以立储之争落败,便想用这种法子叫杨首辅也陷入同样的困局。”
他见张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忙安慰道:“不过,现在看来,杨首辅父子比卢温祖孙还是棋高一着。杨首辅一入京就请万岁另赐了宅,果断与侯爷划清界限。侯爷以后只管闭门安乐,莫理会朝中事,往后别说杨敏之,就连我、也不要搭理才好!”
张姝追问:“首辅大人……和杨敏之,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什么?秦韬不解。她摇摇头不再解释。美丽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如被烟雾笼罩的静湖,不见一丝波澜。
格外添人愁绪。
秦韬喟然生出许多感慨:“那些身居高位者,自以为操纵人心,玩弄他人于股掌,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如鱼得水,也许他们天生就是为官场而生。而我却做不到,只想尽早脱身求去。”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以木屏风相隔的另一边茶室,陆蓁的欢脱和程毓秀清冷悠扬的声音,时有相闻。
秦韬看向屏风,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道:“我前几日与程家三郎说过,等忙完了西山行宫之事,就从工部辞官,去台湖书院继续求学。”
“那我代父亲提前恭祝大人。”张姝神不守舍,不知该恭喜他什么。
好在秦韬也没在意,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