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聊了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当千里走出坂家的大门，已是一天中日光最盛的时候。

坂哲郎将她送到了院外通往山下的小路前。久未打理的石板边缘生出暗色的青苔，野草也偷偷从四面八方冒头，几乎与山林融为一体。她转过头，看着对方在阳光下依然显得郁郁寡欢的身影，犹豫了会儿，还是低声开口：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打开超级空间的方法。”

千里看着那人怔愣了下。有那么一瞬，眼底浮现出的确实是真诚的关切：“所以，在此之前，希望您能够保重身体。就当是为了宏人也好，请您千万不要放弃。”

“……我知道了。”

坂哲郎沉默半晌，才点点头。千里知道这个坚强了半生的男人从来说到做到，既然答应便不会食言，于是也稍稍放下心来，迈步朝山下走去。

快要走到小路尽头时，她又扭头看了一眼。

坂哲郎依然站在原地，像是目送着自己远去，又好像只是在望着地平线出神。而失去了太多的人总是这样，再多的喧嚣永也远无法填补胸口的空洞，要么如同坂哲郎一般离群索居，于静默中沉寂。要么就如同坂千里，带着一身人间烟火而来，眼底却总下着一场永不停息的雪。

走出山林掩映的阴影，被从苍穹倒落的阳光照得恍惚。她踩着细碎的落叶慢慢前行，偶尔有行人擦肩，路过她的荒野，在视野中带起一阵褪色成灰白的风。回忆铺天盖地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明明世界熙熙攘攘、沸反盈天，她却只听得到雪从枝头落下的声音。

【你确实在变得更像个人类，千里。】

于是，她想起坂宏人站在回忆里，曾经这么对她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那对你是好是坏……可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我想应该会是好事多一些吧。】

千里曾经也是这么以为。无坚不摧的机器终究有了缺口，诞生了鲜活的感情，那总会让她能更加真实地活着。可感情终究是一把会划伤自己的利剑，当她终于消磨了喜悦，走进同一个人赋予的悲伤中时，她才意识到，为什么那时宏人脸上会露出如此复杂的表情。

她曾是宇宙中永恒的长夜，却因为喜爱着并不完美的人类，变成了转瞬即逝的短暂黎明。

坂千里不知道这值不值得，但她确实不算后悔。毕竟雪会融化，白昼也总会到来，她还要去寻求一个渺茫的可能，在亲眼看到宏人的尸骨之前，都不会停下脚步。

所以——

感觉到风里隐约夹杂着的什么，是如此让人不快，与那颗她讨厌的星球如出一辙。千里神色未变，脚步一转，拐向无人停留的街边公园，黝黑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浮现出来，闪过一丝凛冽的冷光。

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

那些想要回收她的家伙总会找到这里。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掩藏吹过树林的风声中，只有千里一个人察觉。在某处草坪上站定，她慢慢转过身，望向身后无一物的空白，明明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她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不用藏了，我能看见。”

她垂下眼，敛去瞳孔中一闪而逝的血色：“圣树‘孚雅’的力量是什么，不用我说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

空气里浮现出一丝水波般的涟漪，显露出被科技迷彩伪装的身影。那是看上去和人类很像的存在，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一张巨大的面具覆盖在兜帽遮掩的脸上，长而焦枯的手指垂在身侧，如同被烧灼过一般，隐隐透露出几分人类所没有的压迫感来。

那是诞生于罪恶之星的生物，从地狱爬出的魔鬼，人心与欲望交织出的鬼怪。

千里很清楚。

“直接动手，还是先走个流程？”

她平淡地这么开口，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而是街上无害的流浪猫：“毕竟你们总是有很多废话。”

“确认，行星侵略部队S7。鉴于在规定时间未回传情报，现在要求你立刻返回克莱姆星，并做出有效说明。”

而那人并未理会，只是语气平板地这么说道，就像是一台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如果拒绝听从，将允许采取必要措施，执行最高清除权限。”

……所以她才很讨厌这些东西。

完全只是丧失自我的怪物，听不懂人话，还非得浪费时间让他们明白之后才能开打。”

“S7拒绝执行命令，开启敌对模式。”

换了对方能听懂的术语，千里在心里暗骂晦气。看着他如实接收这段反馈，终于摆出了战斗的姿态，第一反应竟然是长松口气。

“好了，开始吧。”

脚下的草地如海浪翻涌起来，背后隐约浮现出锋锐利刃的影子。她慢慢抬起头，望着对方手中瞬间指向自己的枪口，表情依然平静，语气里也只有一如既往的倦怠与漠然：

“我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