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坂千里望着地平线上起伏的环形山。

火星上终年干燥，稀薄的大气经常让宇宙瑰丽的星河流淌下来，在天边铺就出缤纷的极光。在这种地方常年驻守对于人类而言是一件很艰苦的事情，于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变会进行轮换，确保宇航员的生理和心理健康。

坂宏人他们该回归地球的日子快到了。

阿朗达斯号正停在基地外，在接受彻底的检修，进进出出的人们将要运往地球的斯派修姆物质装上飞船，一时间倒也显得忙碌。此时此刻，整座基地只有她算是个闲人，站在瞭望台上，长久凝视着远处如火焰般赤红的山峦。

她在看着这颗星球，却也在眺望更遥远的地方。

“千里。”

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拐角，打破了寂静。难得找到些空闲的坂宏人站定身边，见她闻声望来，伸手轻轻把她千里鬓角掉落的一缕发丝挂到她耳后：

“你怎么又自己在这里发呆？”

这话说得其实不全对，千里微微侧目，看了眼站在更远处的透明人影。可她脸上却未显分毫，只是朝宏人微笑了下，又转身面向基地外连绵起伏的荒山。

“我只是想再看看这个星球而已。”她这么回答：“毕竟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宏人闻言愣了下，随即也笑了起来。当年那场声势浩大的邂逅犹在眼前，他们的血曾在这片土地交汇融合。而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之地也总是这样，哪怕明明知道那不过不舍情绪作祟，他们之间还有更多的未来将会到来，但也难免要沉迷于过去，妄图永远留住早已改变的东西。

“我记得，那时候你看起来还挺吓人的。那么大的怪兽，一剑下去就没气了。”

神色变得有些悠远，像是陷入了追思。宏人微微摇头，虽然那段回忆对他而言算不上美好，但只要和千里有关，哪怕再晦暗，也总会增添上一点亮色：

“当时我还在想，这么吓人的家伙别也是敌人吧，那火星基地可全都完了。结果你就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就从原地消失了。”

啊。

事情确实是这样，千里点点头。她当时刚跟老东家打完险恶的一架，坠入火星，勉强解决完怪兽之后就晕了过去。要不是宏人跑到她消失的地方，把重伤的她搬回基地，估计她早就曝尸荒野，也不会再有后面他们相识的故事。

命运总是这样，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便会不经意到来，又会在以后的岁月中，蔓延出怎样牢不可破的羁绊。

他们于火星相识，而现在，将要启程前往宏人从未谋面的故土了。

“这次回了地球，父亲大概就不会再离开了，我们也会在地球上长期定居。”

偏头看向千里的侧脸，与远处恢弘的环形山重叠，有种同样庄严的肃穆。坂宏人犹豫了下，还是这么开口道，语气听上去难得有些不安：“千里的话，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吗？”

“当然。”

很惊讶他竟然会这么问出口，坂千里看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些许困惑：“你给我了名字，我们就是家人。家人难道不应该永远生活在一起吗？”

“……是啊。”

停顿了下，似乎想回答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着点点头。宏人摆手示意是自己多想，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又跟千里谈起别的话题。

就好像这么突兀的疑问只是意外，而他也不曾在对方面前露出一瞬间难以启齿的软弱。

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假装忘却，就会变得不存在的。

“宏人刚才是在害怕吗？”

站在一旁，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将一切尽收眼底。日比野未来低头俯视青年走出基地，再度投入到启程前的准备工作中，有些担忧地这么问道：“他怕你不肯和他一起在地球上生活？”

而千里站在原地沉默。目送宏人再度离去，轻轻扯了扯嘴角。

“我猜不是。”

她没有用肯定的句式，但语气中却只有笃定。身为S7的岁月或许并未教会她感情这种东西，但在宇宙的漫长漂泊中，哪怕再心如顽石的人，也会沾染上那么一丝时光赋予的通透。

“他是在怕他身为人类，百年时间与宇宙的亘古相比只是一瞬。”她再度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穹顶，声音放得很轻：“而我却还要带着他给予的名字，度过很多很多个一百年。”

人类永远只是宇宙中的蜉蝣，朝生暮死。

他在怕他留不下她，又怕自己真的永远留下她。

“是这样吗？”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隐约察觉到那应该是让人非常无力的东西，未来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缄默不言。这里是千里的记忆世界，完全构筑在她的过去之上，在这里这么久，他所等待的那个时间也快要到了。只要能够确保千里想起之后发生的一切，那么他便可以将她在现实世界中唤醒，与其去深究回忆中无法改变的遗憾，不如等待那场所有人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