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遥举
待工作,我跟小阮出去说两句话交接一下,您先在这里稍坐片刻,我马上回来陪您上去。”
张老板面上依然不悦,但也不再挣动,吃力地说:“快去……快回。”然后重新瘫在了座椅里。
阮秋明向门口冲过去,好像一分钟都不能再待在这个乌烟瘴气之地。李安安小声叹气,紧随其后,踏进露华浓重的秋夜。
抬头是朗朗晴空,皎皎明月。
阮秋明面向荷花池,背对李安安。他本来一丝不苟束在正装长裤里的白衬衫衣角这会儿垂在身侧,湖风袭来,衣袂翻飞。李安安默默立在后面,眼中满池的高低倩影错落有致,而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有如神祇。
李安安低下头,高跟鞋尖划拉着地上的碎石,语调淡淡:“这种场面我见多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应付得来。”
“你怎么应付?”阮秋明强压着汹涌的心火,声音都喑哑着发颤,“进他房间你就是羊入虎口,你还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这么多次,”李安安向前几步,与阮秋明比肩而立,“我不都好端端地出来了吗?”
阮秋明猛地转身,李安安也抬头,四目相对之间,李安安瞧见阮秋明的双眼亮得吓人,似有火光舔舐。
而火光明灭之隙,又有水光涌动。
“李安安,一定要这样吗?!”阮秋明双手战栗,无处安放,“你是女业务员你就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罗晚意就可以不用委身客户,她业绩也一样做得很好,你为什么就陷在里面出不来呢?”
“罗晚意有干妈护着,徐来疼着,她有渠道,我呢?”李安安直逼阮秋明的眉宇,“再说了,她在客户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我干妈自己家的经都够难念了,无暇处处顾我,我自己好不容易摸熟这一套路子,不做全套怎么促单啊?这一天陪下来玩也玩了吃也吃了,到了最后关头不让他老爷子舒坦了,我不是功亏一篑吗?你看好了,今晚我上去,二百五十万的单子就能拿下来了!”
“你为了这点业绩至于吗?”
“这是一点业绩吗?这一单签下来我拿五万提成啊,车表鞋不花钱吗,房租不交吗,客户关系不打点吗?”李安安强硬地仰着头,鼻尖直抵阮秋明的下颌,“就你清高,你对挣钱无所谓,你把客户约出来大老远一趟一趟的不签单就是玩。你是男业务员又如何,陪你那些老阿姨打牌打到半夜的时候就不觉得不合适了,挨个一路送回家就不叫献殷勤了,她们给你冲业绩你就坦然受之了对吧?”
“这能一样吗……”阮秋明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心虚地垂下眼帘,睫毛簌簌抖动,如秋蛾折翼。
“对,不一样,”李安安一字一顿地说,“就因为我是女人。”
阮秋明遽然伸出双臂,面前的女人浑身带刺,一举一动都扎在他心口上,但他还是想不管不顾地拥她入怀,哪怕抱紧之后每一根刺都会洞穿四肢百骸,他也想用自己单薄的胸膛予她片刻安然。
然而李安安迅速后撤,只有鬓边飘扬的发丝从阮秋明指尖掠过。李安安转身往民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你快回房休息吧,我这边不劳你费心了。你该签的单也赶快签,刘老板约出来一次不容易。”
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阮秋明怔怔地看着李安安的身影消失在装潢考究的大门后面,民宿隔音很好,两扇门扉重重合上,夜空下徒留一片寂静。
月至中天,滢滢月光渐次铺满整个荷塘,清丽动人,却又将将透出苍白之意,恰似此时阮秋明颓唐的唇色。阮秋明向着水边紧走两步,湖面上风起得盛了,直扑他的面门,吹得眼眶生涩。满池残荷影影绰绰,遥相呼应,阮秋明不避风,眼睛眨也不眨地定格这帧画面。
一颗露珠从荷叶上滚落,悄无声息滑入水中,没了踪影。阮秋明感到一边面颊依稀爬过湿润的痕迹,从嘴角到舌尖,一股咸涩的气息弥散开来。
民宿楼上亮着的唯一一扇窗户也黑了下来,似此星辰非昨夜,怎奈窗外风露徒劳,白衣犹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