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横竖都提了离职,阙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约了尹淇下班后在公司楼下见面,决心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尹淇开出的条件确实吸引人,但阙迟也没少吃过领导画的大饼。况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可不想一觉醒来就被卖到某个异国他乡,躺在手术台上等着被噶腰子。
五点半,她破天荒地踩着点准时下班,在楼下和尹淇接上头。
“你和我说的帮忙,具体指的是什么?我作为当事人,有权知晓。”阙迟开门见山地问。
尹淇沉吟,思虑良久后,终是开口道:“我请你帮的忙,就是在我死后接替我的位置,把遗失在尘世的神,引回隐世。”
阙迟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考虑得也太长远了吧?”她扫视一眼面前的人,不缺胳膊不缺腿,面色红润,并不像将死之人,“再说了,你不是长生不老的老妖怪吗,怎么会死?”
“我不是长生不老,”尹淇语气平淡地纠正,“只是活得比普通人久一些,但是依然会死,并且就在不久之后。”
阙迟听他语气并不像玩笑,但细想起来,又觉得诡异。
她张了张嘴,本想稍微安慰两句,随即却觉得没有必要——这种人的生死观念,指不定比自己开明多少,应该轮不到她来开导。
内心斗争了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可是,我要怎么代替你?直到现在,我对那个隐世还是一无所知,也不具备任何超出正常人类范围的超能力。”
日色渐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昼夜更迭的黄昏,是一天中最容易让人产生幻念的时刻。比如现在——尹淇就在阙迟面前,与之对话的时候,却好像隔了一捧久远的时光。
“这些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把我的所知所学详尽地教给你。”尹淇微微低头看着她,专注而认真,说出口的话却有不近人情的冰冷:“夏族的寿命在二百二十年上下,一人将死,则必须找到他的同族后辈。如今我大限将至,你是唯一的接替人。”
春天里,阙迟打了个寒噤。
世界上有什么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
莫名拥有“前世记忆”的孩童、夜空里不知往何处来去的亮点,以及……
所谓的长生不死。
就在两天以前,兢兢业业的社畜阙迟以为,在日复一日的996工作的摧残下,自己能活到六十岁都得算高寿。谁知命运突然借由尹淇的口告诉她,还有两百个春秋等在后头呢。
这种似悲似喜的感觉,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人终于得到一小杯苦水,而且免费续杯两百年。
代价是,永远走不出沙漠。
“夏族其实并没有太多你想象中的‘超能力’,因为我们本质上依旧属于尘世,和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有隐世的神,才能真正做到呼风唤雨,以意念起事。”尹淇尽量说得直白,点化这个年轻自己很多岁的小辈。
说了这么久的话,他已经口干舌燥,于是伸手从树上扯了一片叶子,手指在上面看似随意地勾画几下,递给阙迟:“多是几百年前的往事,时隔太久,一时解释起来也费劲。我尽数写在上面,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阙迟用两根手指拈起这片无辜殒命的新叶,半信半疑地凑上去细看。
五六厘米长、寸许来宽的树叶上,除了分明的脉络,空无一物。“骗谁呢,哪有写字?”她觉得自己被耍,抬头质问。
尹淇倒也不恼,耐心道:“不是这么看的。要凑近一点。”
阙迟把叶子举到眼睛前方十厘米的位置,“这里?”
“再近一点。像测试视力那样。”
阙迟依言照做,把叶子几乎完全贴在了眼前。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烟消云散,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宇宙虚空,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尹淇苍劲有力的字迹呈竖状排列,密密麻麻,浅浅散着光芒。
阙迟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眩晕之间,她分不清自己脚踩的究竟是大地还是虚无,生生后退了两步。
她的变化,尹淇尽收眼底。
阙迟的防备心重,要取得她的信任实属不易。不过也难怪,乍一听闻这种事,恐怕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反应,都是逃得远远的。她能淡定地和自己相处到现在,已经算很有胆量了。
“不用急于这一时,叶子就在你手里,带回家看也行。我在城南区兰尾巷有一家书店,除了手机微信,有事情可以去那里找我,只要对前台小姑娘说,你想买一本二十二年前出版的《诗经》。”
阙迟不知道尹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她如梦初醒地放下树叶,尹淇早就不见了。
她低头凝视这片看似平平无奇的绿叶,喃喃道:“还真是‘一叶障目’吗……”
记忆回溯到了小时候的一件怪事。
*
一个月后,城南区兰尾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