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夏 梅根·奥基恩的工作手记(1)
“你肯定高兴坏了吧?”我冷哼。
“什么?”面前的年轻女孩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哼,我说,你肯定快活得不得了吧?”我把保存着访客登记表的文件夹重重扔在桌面上。她盯着桌面几秒,目光很快略过我胸前的姓名牌,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拿出圆珠笔写下了她的名字:格洛丽亚·嘉诗。
啧,真火大。
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讨厌她。每次见到她,我的心情都很烦躁。
她究竟有什么好的?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举止也挺做作。我讨厌她那讨好的假笑,尖刻的五官,干瘪的身材。还有,这女孩的个头太高了,像个怪胎。
她讲话的样子也很烦人,句子都特别长,还有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古怪词语,什么“原初的”“栖身之所”,什么“二元性”“杂糅”“非人化”,什么“存在的虚无”导致“信仰之塔的崩塌”,最终“卡律布狄斯的漩涡摧毁了理智”。
天呐,默特尔只是随口问她,她母亲是怎么得的病,她就吓白了脸,抖出这么一大堆古希腊罗马人的破烂玩意儿,把我们都砸晕啦!拜托,一个演员而已,有必要装成常春藤教授的模样吗?难道和她说话得随身携带一本韦伯斯特大辞典不成?不说人话就成贵族啦?
我真的很讨厌她,门罗·格雷科怎么会跟这种毫无魅力的小孩结婚?
她是来探望她母亲的,和平常一样。
“这边走。”我朝另一位接待员点点头,带着格洛丽亚·嘉诗前往她母亲的病房。
病历卡显示,那位沉默,呆滞,行动迟缓,总是昏昏欲睡的女人名叫“埃丽卡·斯潘捷诺娃”,她的病症是“精神分裂”。我推开门,那女人如往常一样瘫坐在轮椅上昏睡,脖子歪向右边,衣领被流出的口水打湿了。
我端起脏污的便盆,故意对着格洛丽亚·嘉诗晃了晃:“格雷科太太,我处理这个。至于那滩口水,你自己能行吧?”
不等她说话,我就转身走开,“砰”地一声甩上门。
真解气!
......
“我猜你们饿了,这是一点小礼物。”
没想到,她一点也不记仇。再见面时,她依然挂着那副甜腻的微笑,把两个画着“雪尔夫”甜品店商标的纸袋放在接待台上。我们打开袋子,里面装的是苹果蜂蜜蛋糕和接骨木汽水,默特尔忍不住欢呼出声。她可真贴心,知道我们吃街对面墨西哥杂货店卖的花生糖都吃疯了,每天想着城里的稀罕货馋得要死。
管她是谁,我毫不客气地打开汽水,冒着泡泡的清甜液体流过喉咙,让我心情好了一些。
我肯定是汽水喝晕了,不然也不会主动和她寒暄。
经过走廊时,我忍不住问她:“喂,你怎么一直一个人来啊?”
和精神病人相处真是个苦差事。虽然我不是护士,只是个接待员,但我几乎也要疯了。我最受不了的是“土豆”,就是那类一点反应也没有的病人。其他病人,脏的要命的辱骂也好,扔粪便大战也好,往我的椅垫上放图钉也好,好歹我们在交流,虽然这是一种特别扭曲的交流。但“土豆”,眼睛黑洞洞的,一句话也不说。除了绝望,你从他们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埃丽卡·斯潘捷诺娃,究竟是不是一个“土豆”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医生们都不太确定。经过“那件事”之后,病人们的恢复情况各不相同,极少数能治愈疾病,回归正常。大部分嘛,比以前更傻,更安静,有些家属也乐得接受。剩下的,可能会比那件事之前状况更差,落得生活不能自理,终身需要照顾。
医生们无从判断埃丽卡女士究竟属于哪一种。因为,她还在呼吸;面包和沙拉,她也会吃。不过,她再也没说过话,一句也没说过。
说实话,我很怕她,埃丽卡女士的沉默让我很心慌。
刚才,当她帮我打开汽水,微笑着看我们大快朵颐时,就站在我身边,这让我能够在很近的距离下观察她。
老实说,她的脸近看没有远看那么惹人烦。
颧骨高而窄,眼窝很深,额头饱满。我曾经做过几次挂历小姐,知道这样的脸上镜,什么角度拍都好看。和她一样,埃丽卡女士也有一副上镜的骨架。同时,她父亲那边的血统起到了一些很巧妙的调和作用,使她的五官不像她妈妈那么削薄柔弱,带有几分男性的英气。
这番观察向我展示了她和埃丽卡女士之间的纽带。我想,母亲变成了这幅模样,这滋味很难受,任何人都不该独自应对这么沉重的事。格洛丽亚·嘉诗也一样。
和她穿过长廊时,我对她说:“下次让人陪你来。”
“谢谢你挂心,奥基恩小姐,我得幸身边有助理相伴。”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少说废话,我指的是你丈夫,门罗·格雷科。你得和家人分担这件事,助理不算数的。”
“我的助理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