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寒暖
赶到岁末得了假,冰天雪地之间,多出缤纷多彩的香氛:
灰黑的炭火,烧得干燥而寂静,乳白的烟雾,扶摇着潞湿了房檐,腥红的鲜肉搬入烤架,滋滋作响冒油,座座佛塔寺庙,系着明黄的经幡,旋动的舞步追着清脆的歌喉,飞入蔚蓝的远空……
杀猪宰羊,载歌载舞,尽兴欢乐之后,不分胡汉,携家带口,架着香车宝马牛车,赶往各处寺庙,虔诚地进香供养,在经场法事的洗礼中,祈求来年的安康和福泽顺意。
侯景也不例外。做完佛事后,他还要拜会同僚,尔朱家族更是少不了的走动,所以他和侯亮、娑罗上马,陆氏乘车在后,一行车马行装,浩浩荡荡地前往。
我不宜,也不愿前往。
他们离开后,我练了会儿骑射,出了汗后,就交鞭给仆人,准备换衣洗澡前看两页书。
“夫人,安胎汤已好。”
侯景求了佛签,认定这胎是来报恩的儿子,连内务都不关心的他,罕见地吩咐厨房每日备好护胎汤药。
是儿子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的满门株连。我揭盖一看,油腻腻的浮花,底下是配了药和人参煮的乌鸡汤。荤食药膳,少食多餐,可酸的甜的胃口我都没有。
“拿走,熬点白梨羹。”
跨越河北到西北的疆域,经历了小人权贵,可我还是没找到自己。
铜镜里朦胧的人,从发式到衣着,无不陌生而遥远,手足之间的空铃,更随时提醒着身上的异音。一连串的事情,以至于我都深信不已,那么多人,也就尔朱荣一人不认为是邪异。
“回夫人,大人交待,您不能亏着身子,所以莫总管给您在梨羹加了杏仁、花胶和桂子。”
“我一会儿喝。”
真快,我拨着清水,殷红的梅瓣随波散开,过几个月我就要迎来第二个孩子。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①
自己竟变得需要打扮才能出门见人。
着了件交领翻毛蓝狐皮小袄,下系了深蓝的幅裙绸群,缀了一个简单的蝴蝶白玉结。侍女拿走翠羽玉耳坠儿,换来一对珍珠耳环,我左右照了头上的堕马髻,确定没多余碎发,也不失庄重,然后用芍药汁子拧成的胭脂润唇,晕了晕两颊增点气色,最后披了件乌兔毛大氅。
“二娘,平常进府不穿绿的吗,你今天一点不带,白的也是。”
“今天皇后在府,朝廷尚白,我不能僭越讨嫌。一会儿你也小心说话,别大菩提哥哥的叫个不停,他已经授了将军之职。”
尔朱荣一人倒没什么,他恨不得我什么都不穿呢,关键他大女儿,尔朱皇后省亲在府,闻言她可骁勇不输男儿,无端回府,谁知洛阳宫内出了何事,万一我们撞衫,她看我不顺眼怎办?
“哦,去看鸿妹还要这么烦。他都没告诉我他升官了,还是小菩提哥哥好,可惜他家快被他叔败光了。”
她嘀咕着转身,从风帽到袍靴,确认周身没毛病,我才拉着她登上马车。
尔朱皇后高坐在上,颔首道, “你,就是风铃夫人?”
“不过戏称,何氏叩拜娘娘千岁。”
我在下首行跪拜之礼,上首的目光来来回回,良久才慵懒地哼道:
“传的神乎其神,不过小家子气而已。”
我噤声不语,她没说让我起,也不准让我出去,自己低头品起了奶酪,和长公主母女二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笑起来。半个时辰过去了,长公主柔声提醒她:
“英娥,你四妹还等着见生母呢。”
肤白明艳的少女,丹凤眼轻挑,“母亲好大度。她既然入我家,就不能交汉人养,万一养出狐媚劲,天天在人前装柔弱,世人不得笑话我们家。”
跪就罢了,还不许我日后看望女儿?
思忖之际,有人笑着进来,“我前脚刚回晋阳,你后脚也跟着回来,就为了来发通脾气?”
尔朱荣示意人搀起我,“你歇好再去偏殿,不用再来跪拜皇后。”
“说她两句,你就护着了,我快被人逼死了,你当父亲的,居然不闻不问!”
少女皱起眉头嗔怪道。
尔朱荣坐下,十分惊讶,“胡说,谁能欺负你!你是不是跟陛下又闹什么矛盾了?”
小皇后一听,更来气火大了,“你也怪我!你们男人都一副德行,拿着狐狸精汉女当宝贝!”
“英娥!你的脾气可得改一改,没大没小,有话不能跟你父亲好好说!”
……
虚岁十五,尔朱皇后。
我支撑着膝盖,赶紧在侍女搀扶下离开。
拿来的几只彩鸡木偶,鸿儿双手玩得很开心,我又给她试了试做的衣鞋,帽子鞋子倒挺合适,裤子稍微差了一点点,长得挺快,看来衣服不能提前做,我记下尺寸,听说奶娘受了寒,赶紧给钱让她换房,又重赏了另一个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