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休书
桃红随风凋零时,我终于收拾好自身,从高丞相那里回绝了所谓的儿女婚事。
孙侍中取出羊皮盟书,高欢缓缓展开婚约,当着我的面,在烛火上停好久才烧起。
“成为你女儿,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羊皮的油脂,混合着墨迹的淡香,在滋滋的夜火中,跳动起诡异的蓝光。
“她并不想要这福气,我也宁愿她不是我女儿。”这样不用互相生怨。
“血浓于水,她还是个孩子。”
烧完后,他退去侍从,执起酒壶,席地坐在毡毯上,指着正殿的帅座道:
“我从没想过,会坐到他的位置。原来它如铁刺般让人爱恨生畏。”
“我在一人之下,惶恐万人之心。对渤海高氏,对六镇五胡,对洛阳宗室低头,堂堂八尺丈夫,一路过来尽是低头。”
玉山将颓,自斟自饮,说是劝我,更像宽慰自己接受妥协。
“身为汉人,被鲜卑军户瞧不起,在汉人士族那儿,他们笑我是罪犯鲜卑。我把昭君的嫁妆全散尽交友,怕的是有天自己孤立无援,我周旋在各个队伍之间,只为填饱肚皮不被充作军粮。大将军视我为隐患,我没有一句埋怨,高位者不需体味底层人的辛酸。”
“那时,我想,不刀光剑影,周旋妥协,在外有三五诚恳朋友,在家有昭君和儿女,平平静静,顺顺遂遂,何尝不是余生。可是,我的命运被一个女人改变了,她给了我机会,让我的一生再也平静不下来。”
“娄妃给你爱,为你生育儿女,还顾全大局,铺垫前程,是你的贵人。”
他咬着唇,一饮而尽,扔杯而起。
“对,哪怕纳再多的妾室,她都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百般妥协,左右为难之时,最为我着想的一人,也是她而已。”
“贫贱夫妻哀,恩爱难忘怀,我盼望你离开他,但希望你再考虑下,夫妻这么多年,再苦再难都过了,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谢你诚心关怀,我们的事,我们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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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玩够了?我还以为你一直不来呢。”
他低着头,手里的小旗来回翻腾,座椅上的蓝狐头随着他的微动隐隐现现。
“带走女儿,我当然不回来。”
连月不见,他又白了,脸还胖了,心情一直颇好。我跟他一条一据地摆说,这些年,不管家产也好,功苦也好,我离开只有一个要求:我不要一分家产,但两个女儿我带走。
“我每次都说不过你,所以不敢随便答应你,”他放下小旗,站起来望向窗外,“只怕她们并不希望跟着你。”
很快,仆人带来两个孩子,鸿儿一瘸一拐,被侍女搀扶着过来,我带颖儿走时,她可不是这个样子。
“鸿儿,你腿上还没好吗?”她翻了个白眼,也不回答我。
这个侯景,他肯定不管不问两个孩子,这孩子估计没少遭剜腐肉的罪。
“还不是你这亲娘的杰作。”他轻笑着,慢条斯理开口,“你们要走,我绝不挽留。”
我上前去看鸿儿,手没碰到她,她就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跟你走,你不在家,我过得可舒服了。” 颖儿趴在侍女怀里,弱弱地摇着头。
这孩子,你还在跟我怄气吗,你知不知道谁亲谁故?
失策失策,不在的时间,她们不知受了什么影响。
“鸿儿,颖儿,是不是谁说了什么?你们是我女儿,一定要跟着我走。”
她俩一言不发,我在她面前又陪了一会儿,颖儿不知怎么回事,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两个孩子非伤即病,她们不能离开母亲,不管她们愿不愿意,孩子我都要带走。”
她俩前去用餐,我跟侯景还在谈,他始终不语,等我停了下来,他才睁开双眼:“你一点都不温柔,每次都是我低头,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你何时对我低过头?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忍了,我不想耽误女儿……”
“我会耽误她们吗?”他突然火起来,原地转起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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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道千,我要看你,无亲无故,又嫁不了人,怎么在晋阳过。还不是走了回,回了走,我早看透你了,还说我耽误女儿,你才是……”
他知道我离不开女儿,发过的誓言,对他无效,偏偏对我有效。
我闭上了眼睛,尔朱荣,你真是我余生挥之不去的大魔王。
“你现在就走,我看着你走,刚到晋阳你就该走,阿亮,去把她的休书拿来……”
恼火的他,脾气上起来,让人立马下去。
半晌,等他平静气息后,侯亮从一旁弱弱地凑过来,“哥,休书放在哪儿?”
侯景抬头,瞪了他一眼,他慌忙下去,召来家人婆子,“都过来,别吃饭了,全去找!”
我跟他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