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唱歌
坡上扭歪着不一的草印子——她是倒着上坡的,现在累趴了铁定要坐草丛。
“颖儿,一个人爬上来的?”
解下风衣,给她垫着,帮她揉着小腿肚。她弯弯的眉毛一蹙,“来时乘轿,临走望着是你,就拐了弯,哪知绕了恁多。”
“嗯,路是绕,你来山上还愿吗?”
“我许愿,一出门,就圆了一桩,娘,我好想好想你,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相遇。”
她娇嗔着,歪头到我怀里,清亮的眼睛,努力眨着,还吸了下鼻子,似乎真为第一次见而激动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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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还没开口,望到女孩招手过来,她立马噤声,从不认识我般端着笑,若无其事地闲聊,还建议她入冬前多采些枸杞、薄荷等。短暂用完斋饭,她悠悠荡荡下了山,一路有说有笑地随着进夏宫。
“我说你好了,我会住过来,阿弥陀佛。”她看了眼收拾的房间,则掐着刻经的黑亮降龙木珠,闭目对着四方,嘴里念念不已。
“颖——应到你礼佛的时间了吗?”烧水的侍女还没走远,她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爷爷说,世事半称心,也不能忘了感恩。”礼拜后,她软糯的小猫,忍不住粘进臂弯,“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住这儿,你开心吗?”
“开心。你能住多久?”
“那我伺候你洗完,今晚和你睡一起!”她嘟起发亮的脸颊,丰腴的胳膊环着我脖子,那个撒娇要糖的小孩,稍稍长大后又回了身边来。
“好,明天娘——”我顿了下,忙改口道,“明早让我给你烧粥,捞子时出游的虾蟹,用白城的酒灌醉它,再放上石蜜,配上小黄米饼,你肯定能吃两碗……”
“好呀,小黄米饼上还要撒上胡麻,里面的馅最好调一点葱末盐巴,这样咬起来,酥香绵柔,沙漠降霖,多美妙的幸事呀……”
闭睛,她仿佛闻到高雅的酥香,手舞足蹈起来。侍女端来水,取来衣巾等,她方怏怏醒来,“我来,顺便察验下旧伤,你帮我取药囊就行。”
女孩应声下去,她褪下外袍,扎好头发,麻利扔浴巾进桶,上前就要帮我宽衣沐浴。我鼻子一酸,她哪曾伺候过人。
“乖,我还能动,你先泡个热水澡,别染了寒气。”
她又说一遍,一点不觉为难,我连续止住后。她哦了一身,马上褪完,大河豚一样敦敦,沉入浴桶。
我啼笑皆非,小病秧子,怎么成的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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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金钗臂钏,她让人置备庆生宴,连摆三天。我说,早过了,她甜着眉眼,说不就差了几个月。讲经歌舞百戏,简直我七老八十似的。
而女醉翁呢,趴在你膝前,小嘴不停言说,高兴了,还要唱一嗓子,虽然只比白鹦鹉好听点。
预防小家伙学话,她早锁它进笼去了。我认真听着,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孩子,我希望你永远弯着眉眼,笑意无限。
她说,风爷爷四岁半开始手把手教她习字,识药,养生,陆奶奶哪怕到了邺城,也每隔段时间接到身边礼佛习善,后娘不曾亏待过她们,姐弟们也没大矛盾。
刚过十二,两家便张罗她的婚事。可惜,叫王羽的刚出山海关便归了西。治完丧西归时,不料遇到前线败退,连人带马被虏到了西边。同营的先生心善,认她做徒弟,她便跟他行诊。
师父没了,佛寺师父和香客尽力地帮她度日,后来借贵人搭桥,又找了户人家寄身,说夏州民风虽彪悍却淳朴。如今边事已平,重逢了亲娘,命运真在眷顾她,如果是场梦,现在是最自在烦恼皆无……
只说善人好事,从未抱怨过任何人。感谢那些善人,让她苦厄之下,依然保有温度。
那你姐呢,嫁给谁了。
讲了几天几夜,她只提过小时鸿儿跟她抢岭南果馔,被一口柠檬酸倒了牙的趣事。后来她常居风家,她俩就几乎没什么交集。
月牙泉一弯,小白手一摊,谁入得她的眼呀。
河南别后,高季式接走了鸿尔,没两年,提媒的人踏破门槛,但无论是大尔朱的弟弟,丞相府的将军国公,还是高季式找的士族友朋,她说动侯景和高季式,竟一一全部拒绝。
她要自己择婿。在邺城摆了座三进的招夫台,先武艺再诗文最后相面,每关都由她亲自把。可一连三天,除了打废的柔然使臣,竟无一人敢登台——围观可以,但仅武艺一项,没人愿出丑外加送命。
她决定武关只试骑射,文关她亲自出题,最后她来亲面。这下降低了难度,上百号人纷纷上马留墨,最后糊名的答卷她只留了一张……
绘声绘色讲完,颖儿反而沉默了。
我急了,究竟是谁,鸿儿才认为最配得上自己?
“老男人,温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