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院
车厢内一时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鸣泉还在桑龄的膝头放着,刚刚车马颠簸间,茶水泼到了她的裙裾上,留下一滩暗色的阴影,她毫无察觉,只是若有所思地一下下轻抚着琴上的第一枚琴徽。
十三枚琴徽,依律排布在琴弦上方,排首的“太簇”律的位置,是一枚嵌入琴体的圆玉,质地光洁,而其余十二律的琴徽均为螺钿,望之不俗。
梁漱注意到桑龄手上动作:“姑娘是正月出生?”
桑龄回过神来:“王爷如何得知?”
“姑娘琴上‘太簇’位置的琴徽是一块羊脂玉,较其他位置最为特别,‘太簇’对应正月律,姑娘说这琴是令尊亲制,好玉寓意长寿,也应了令尊蕴藏在姑娘芳名中的期许。”他看着那枚圆润的嵌玉,眸中落寞稍瞬即逝。
桑龄颔首,抚过一排琴徽:“王爷所料不错,民女的确是正月所生。”
细雨敲打车篷,有饱满的钝响,二人不约而同沉默。
桑龄将鸣泉收进琴囊,又靠回一边,突然叹了口气:“王爷这时节入蜀,可算不得好时候呢。”
“何故?”
“蜀中多山,气候湿冷,入冬后被衾棉服都难干,异乡人耐不住这儿的冬天,像今日这样的天气可常见。王爷养尊处优,也不知能不能习惯我们这西南荒蛮之地。”
梁漱没有说话,缓缓转着手中的珠串。
在宫中八年养尊处优,他的尊荣待遇与皇子无异,这八年,皇叔为他操的心也真是不少啊。成了年的先皇长孙像一尊矜贵却不合时宜的铜禁,的确摆在哪里都是头疼,真是难为他了。梁漱唇边一抹冷笑。
这天下,也不过牢笼而已,在此处在彼处,有何不同?
山路漫漫,车马颠簸,二人未再说话,桑龄靠在车壁上,酒意渐浓,加上困倦不堪,终于熬不住,一头栽倒在软垫上。
少女螺髻不知何时松脱了,长发似飞瀑散开,铺在鸦青色的织锦缎面上,她的头就在梁漱腿边,口鼻吐出湿润温暖的气息,有淡淡酒香,她双颊红晕愈深,唇上一抹樱色似要沁出血来,眉眼酣然,像一只餍足的小兽。
梁漱皱眉看着她,朝后挪了挪身体。
雨渐停,清夜无尘,新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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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龄感觉地动了,且摇晃越来越猛烈,伴着急切的喊声:“小姐!小姐!醒醒吧!”
桑龄睁开眼,清越在眼前瞪着她,有一瞬她恍惚了,过了会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崇安王的马车里。
崇安王已经下车了,车里只有她们两人,清越表情有些尴尬:“小姐,到了。”
桑龄坐起来,整了整衣裙,拢起头发,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有一块诡异的水渍,她擦擦嘴边,不好意思地笑:“我睡迷了。”
“让您少喝两口,您闻闻这车里的酒味,”清越声音放低,“王爷下车的时候脸拉得老长的。”
桑龄醒了神,伸手摸到脚踝,发现这药果然有用,红肿已经好多了,但还是使不上力,她扶着清越下车。
雨后空山的清新气味扑鼻而来,有夜枭间歇发出低沉的叫声。桑龄的酒气被山间的冷风一激,完全散了,她看见崇安王背手站在山庄大门前,一身素白挺拔颀长,皎若云间月。
桑龄上前福了一福:“王爷的马车实在是有些过于舒适,小女子失礼了。”
梁漱转过身,眼中带着促狭:“无妨,姑娘好睡”。
辞戈走过来,躬身禀告:“王爷,已经妥当了。”
崇安王的人马守住了山庄四角,侍卫把里外都搜了一遍。这样浩大的声势,让管家禾伯局促不安,直到看见桑龄,才舒了一口气,赶紧迎了上来。
“小姐,您没事吧?我看见马回来了,但是那会雨太大,根本出不去,等了半天,急死我了,等来这大队人马… …”禾伯声音低了下去。
桑龄安慰道:“没事禾伯,出山的路上脚崴了,还多亏遇上王爷的车队,不然这会恐怕还困在道上。”
崇安王风度翩翩:“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多谢小姐古道热肠。”
“王爷客气,里面请。”
桑龄说罢,扶着清越一瘸一拐,引着客人进了大门。
停云山庄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崇安王的兵马众多,大多在山庄周围安营扎寨,辞戈带着几个近身侍卫随着梁漱,在桑龄的引导下进了内院。
桑龄遥遥一指北边的正房:“王爷今晚请在正房安置,那是家父的房间,平时虽不怎么住,也都有人每天打扫的,委屈您将就一下。”
梁漱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叨扰,辞戈已带人守住正房和东西耳房门口。清越看着这肃穆气氛,吐吐舌头,扶着桑龄低声说:“小姐,您也早点梳洗休息吧。”
桑龄点头,迈步进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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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在马车上小憩过的缘故,桑龄躺在床上,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