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不改光
炎兴二年三月,是宣帝登基后齐皇后的第一个寿辰。
齐燕尔自潜邸时就是瑄王府的正妃,宣帝登基,瑄王妃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掌管后宫,一向的井井有条。皇后出自名门,前朝后宫关系密切。宣帝即位两年来,除了在帝宫大兴土木,前朝更是做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老丞相虞远道致仕后,先帝放给左右二位丞相的权利被慢慢收回,齐太尉成了宣帝最为倚仗的肱骨之臣,风头一时无两。
这样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齐皇后的生日宴更是无人不敢不尽心。
后宫为皇后操办生日,各地送来的贺礼踏破了椒风殿的门槛,皇帝特许在九衢宫内大宴三天,所有的皇子公主们也都特许不去上学,尽情宴饮。
梁漱坐在案前看着闲书,殿内没有留人,殿外传来丝竹之声袅袅不绝,他充耳不闻。
宣帝待他的确不同于其他皇子:将长顺堂单独赐给梁漱居住,和那些起居都在一处的堂兄弟们是不同的待遇。皇叔亲自过问诸皇子功课、操行骑射,对他却并无约束;书念得如何太傅不管,吃饭穿衣没人提醒规矩忌口,闯祸惹事从无责罚,只要不把屋子点了,遛鸟玩蛐蛐撩猫逗狗,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先太子妃入帝陵为仁穆太子守灵,走得干脆,既没从宫中带走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什么。仁穆太子在时的宫人都换过了一遍,只有樊嬷嬷和从小跟着自己的辞戈还在身边伺候。
他就这么姿态特异地在皇宫里长大,宫人背地里叫他“狗都嫌”,皇叔从来也只有两个字“随他”。小时贪玩去太液池里凿冰摸鱼,被别的皇子作弄掉进水里,腊月里湿着衣服回到宫中,樊嬷嬷流着泪给他换:“主子,您懂点事吧,把自己冻坏了,谁心疼呢?”
正处在绮纨之岁的先皇长孙渐渐长成了孤僻寡言的少年,眉眼间的神采飞扬黯淡成灰烬。
梁漱听见殿外有喧闹声,他抬头看,是梁济带着一群人进了长顺堂的院子。
梁济是宣帝嫡长子,比梁漱大一岁,长得健壮,威武神气,最受皇帝宠爱,平日里众皇子们都唯他马首是瞻。
“梁漱,今天承露台上怎么没看到你?”
梁济叉着腰大声问道。
齐皇后喜欢看戏,戏班在太液池承露台上连演三日,宗室亲贵们这几日都在承露台上陪着皇后娘娘看戏。
“不想去。”梁漱没有抬头。
梁济踏进殿门,从腰间拿下一支长剑:“今日宴席上,父皇赐给我一把宝剑!”
他将宝剑从剑鞘中抽出,在梁漱面前舞弄,剑身上嵌着五色宝石,阳光下光芒闪闪,耀眼逼人。
梁漱看了梁济一眼,眼神中毫无波澜,重又低头看他的闲书。
得到父皇亲赐宝剑,梁济今日在宴席上风头出尽,宗室子弟们更是艳羡不已,跟着他走遍宫巷,腆着脸想摸一摸,一路上得了多少夸赞。
梁济想到昨日练剑一着不慎被梁漱牵着摔个跟头,今日终于扬眉吐气,直奔长顺堂来炫耀,梁漱的漠然却如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
梁济脸垮了下来,旁边有眼力见的王子向前一步,冲着梁漱说道:
“你的剑呢?拿出来和云翼比比啊!”
众人均是满脸的讥嘲。
到了这个年纪,贵族公子们都该有自己的宝剑了,梁漱却没有佩剑。就算演武堂练剑时,他也只有一把木剑。被如此特殊对待,不耽误梁漱对剑的颖悟比别人快出一大截,一招一式总能让师父暗暗点头,和别人比划时鲜少落了下风。
今日不仅能看宝剑,还能看到梁漱的笑话,这可不是常有的事,自然一个个都争先恐后。
梁济得意洋洋,把剑尖探到梁漱面前的几案上。
“有种比一比么?”
那剑尖用力一划,划破了案上的书页。梁漱皱眉,终于站起身来。
两人个头差不多,梁漱冷眼看着梁济,让梁济不禁退了半步,气势先矮了半分,可想到自己手上握着宝剑,又挺了挺胸,大声道:“怎么?”
“还想摔个跟头么?”梁漱似是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想到昨日的屈辱,梁济脸色紫涨,长剑一挥直向梁漱面前劈去,梁漱侧身闪过,一脚踏上几案,右手探出,电光火石间已扣住了梁济持剑的手腕,微微用力。
“哐啷”一声,宝剑落地,在红木几案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痕迹。
梁漱手一松,重新退回桌案后坐下,又拿起了书。
众人呆住。
今日是梁济持剑挑衅,皇宫内非得允准严禁私自械斗,本以为他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竟闹成这般地步,没有讨到便宜不说,还吃了暗亏。一时也不好声张,他们一帮人嚣张气焰顿时浇熄。
梁济右手腕兀自剧痛,完全使不上力,他弯下身,用左手拾起长剑,半天插不回剑鞘,身边的皇子上前帮忙,十分狼狈。
“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