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
关系?
金陵中人人皆知商贾哄抬粮价,与官府勾结,沆瀣一气。谁都心有怨怼,谁都只能缄口不言。而今薛家家主横死,百姓除了唏嘘之外,又怎能不心生一丝畅快呢?
况且,那文氏所言清清楚楚,凝兰是为杀那贪污赈灾钱粮的商贾,而非虐杀平民百姓。凝兰在传闻中可怕狰狞,指使无辜百姓散播疫病,却不似那些日日嚣张跋扈,哄抬粮价,致使百姓饿死的商贾那样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可恶,这让其中一些心思活络的百姓心中天枰渐渐倾斜了些。
无需多言,严同知已知他获得了在场多数民心,而他那些鹌鹑般的同僚,也有不少流露出赞同神色。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是朝廷的臣子,食君之禄,便要遵循朝廷的风向行事。江浙一向是朝廷的鱼米之乡,如今天灾人祸不断,江浙一带的安宁尤为重要。朝廷派遣他们下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们搞出什么“凝兰势力渗透江浙一带”的大事,如果天意不佑,当真如此的话,他们也得在自个儿下任前将这个事儿捂好喽。
江浙一带官商势力盘根错节,但不变的是商贾上供官员的规矩。他们虽然吃着商贾供奉,但那到底是小节,保全自个儿的乌纱帽才是大事。
思及此处,在场的官员哪儿还有不知道该站什么立场的?除却那些家中有商贾出身的小妾或是亲眷的官员还在游移不定,多数的心已然偏向了严同知。
金陵自古以来是南北贯通,商贾盛行之处,即便是这些商贾当真如同信件儿中所说,受凝兰威胁,这片山水自然孕育得出下一批豪富巨贾。
严同知对于他这些同僚的德行知之甚深,全然不理会急于出头立威却贻笑大方的御史气急得呼喝声,而是谨慎地抬眼觑向上手的李怀卿。
官场之道,笼络民心是下策,邀结同党是中策,揣度上意才是上上之策。严同知知道,天高皇帝远,他严家虽然在朝中也有势力,在圣上眼中恐怕也有几分分量,可在这金陵,李怀卿才是规矩。
却见那李怀卿神色岿然不动,似乎半点儿都没有受到堂上这一番唇枪舌战的影响。金陵知府手里还拿着那从薛宅搜刮来的信件儿,正做那审阅的姿态,但谁都能从他闪烁的眼神和冒汗的前额看得出来他此刻正心神不定。
李怀卿放下了茶盏,似乎沉吟了片刻,倏尔放声说道:
“你二人皆言之有理。薛家大案既出,金陵上下戒严,是为百姓安危所虑。在此案浮出水面之前,还要烦请知府和严同知多加照管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覆手,诸位官员没有上官起身自个儿还坐在原处的道理,皆起身拱手相送,其中知府动作甚大,险些掀翻了桌案,谄媚地企图相送,却被李怀卿的随从制止了。
“知府留步,此案还需进一步审理,职责所困,本官不宜多言,便由金陵百姓监管吧。”?
百姓之中传来一声声喧哗,夹杂在一处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中有几声被淹没的“青天大老爷”传出,听得隐藏在人群中的一个身着靛蓝锦衣的年轻男子捏紧了手中的折扇。
那正是销声匿迹许久,借熙攘的人群遮掩身形的魏弦京。
他盯着在侍卫的簇拥下看上去风光霁月,和光同尘的李怀卿,眼里的光晦暗不明。少顷,他轻轻后退半步,将身形隐于人潮,恢复康健的右手轻轻一摆折扇,隐藏在人群之中的虎啸营兵士身形微动,消失在了暗巷之中。
冬日浮动的风中,传来了隐隐兰草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