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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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翎抱着演出用的绳索回到他们落脚的陋室时,蛇女抱着双臂靠在残破腐朽的门框上,正在等着她。
她什么都没说,侧身将叶翎让进屋子。
叶翎抬起眉眼,想像往日一般露出一个笑容,可却未能成形。这让她觉得有点难堪,匆匆垂头放下了怀中抱着的用具。
蛇女蹙着眉,率先开口道:
“你知道你不必对我藏匿心思吧?”
叶翎没有抬头,声音闷闷道:
“我没什么好藏匿的,阿姊。”
“行。”
蛇女退开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柔软的微嘲:
“你还是曾经的叶翎就好,旁的我也不在乎。魏弦京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皆是他自个儿选的。”
“我不能说他错了,是不是?”
叶翎仍旧没有抬头,手中机械地整理起她演出用的羽冠。
“当时,是我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我叶翎救他是为了日后他能救万千百姓。”
她声音愈发沉闷起来,比往日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沙哑。
蛇女缓缓凑近了叶翎,坐在叶翎的身侧,大腿贴上了叶翎的双膝。
“你没后悔说那话,不是吗?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你知道,魏弦京也知道。”
叶翎没有反驳,她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染成艳红色的羽冠上,头上寒风都刮不倒的呆毛萎靡不振。
她轻轻靠上蛇女瘦削的肩膀,好半晌才出声道:
“你看,阿姊,这羽毛的颜色当真是突兀得很,也不知我先前为何那么喜欢。”
蛇女没有接话儿,静静地任由叶翎依靠着:
“我知道他…我明白他早晚要走的,但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以为…我以为。”
她的声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片刻,等再找回来时,她浓黑的眼睫凝成了簇簇,坠重难言,冰凉的水渍从她的眼尾狼狈地逃窜下来,融入了她寒凉的衣物。
“…本就该如此的,不是吗?我们不是一路人,是我太过偏执,我报过恩了,我救了他,早就该辞别,可是…”
“可是我今日突然觉得,这羽毛的颜色真是艳俗…突兀、粗俗、无可救药。”
蛇女的心脏因她话语中难以察觉的颤音而酸涩不已,她轻轻揽住叶翎并不柔软的肩膀,低声说道:
“那我们就去寻新的鸟羽,去做新的羽冠。我们去高山、去雪原,我们躲开这些流民和瘟疫,躲开兵乱和世俗,我们去寻别的出路,好不好?”
叶翎没有说话。她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互相依靠着,直到夜露深重,寒风凛冽,翁道人冻得受不住,在拆了几块腐朽的木板,架起了火堆。
叶翎的呼吸十分平稳安静,蛇女以为她昏睡过去了,没成想却突然听到叶翎沉静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姊,没有别的出路了。”
蛇女垂头看着她,正对上叶翎一双干涩灼亮的眸子。那双眼眸在冬日寒夜里燃着火,却像是以自身的血液为油,以骨骼为柴薪。蛇女心脏突兀地疼痛起来。
“没有出路了。这些年我们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了,阿姊。”
“可贤者赴死,仁者殉道,达者落魄,义者同悲,我们没有出路了。十三年了,皇帝从京城杀到边关,再从边关杀到淮南,这一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为人者,为民者无论是顺是逆,都已没有出路了。颈项上悬着一把利刃,不知是明日是天灾先落在你脚下的土地上,还是来自同乡的互相攻歼和陷害。”
“淮南的流民此刻已经不再是人了。阿姊,她们在江浙百姓眼中变成了传播瘟疫的疫鬼,成了谋逆叛乱的贼子,成了一切的祸根。这就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这就是这十三年来一直在发生的事。可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我其实心里清楚,救了魏弦京一条命也无济于事,救这一回也杯水车薪。可是阿姊,我那时仿佛魔怔了,一心想着哪怕就这么一回,哪怕就这么一次,一个像我这样的草民站出来说那么一句公道话,会不会在那些越来越形同鬼魅的臣民心中点起一把火。”
“我想,我那时真正想要救的或许不是魏弦京,而是我自己,是所有心里还相信魏弦京所作所为值得的人。我必须相信…我必须去笃信,魏弦京所做的事是正当的,他救人是正当的,贤名也是正当的,在乎亲眷和从属也是正当的,即便那在皇帝口中是罪大恶极,在权贵眼中是离经叛道,无可救药,可他才是对的。是这个世道错了,以至于百姓就算妻离子散,连遭横祸,也要对着皇座的方向三跪九叩,以昭皇帝圣德。”
“可我错了,阿姊。”
蛇女的心蓦地一痛。她紧紧握住叶翎的手,企图以掌心温暖叶翎微微颤抖的指尖儿。
她知道叶翎是个多么固执的人。她认识叶翎这么多年,见惯了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