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
翻开,里面夹着一张习字,拿过给宴山看:“你瞧瞧我可有进益了?”
宴山接过,见是用簪花小楷写的半阙词:
“幽梦初回,重阴未开,晓色催成疏雨。竹槛气寒,蕙畹声摇,新绿暗通南浦。未有人行,才半启回廊朱户。无绪,空望极霓旌,锦书难据。”
竟是张兹的《宴山词》上阙。
宴山觉得心里又莫名有些拿捏不住的情绪涌起,只强压了,看那字迹确实骨架劲道许多,便赞道:“确实进益了。”
南歌听了肯定便笑了起来,又露出浅浅的梨涡。她此时方满十六,正是女子最娇嫩的年华,容色更胜过往日。
宴山不敢直视她,忙低敛下眼帘。
南歌看他如今愈发讲究规矩,轻叹了口气,又问道:“你如今在哪里当差?可着急回去?”
“在翰林院,”宴山又想了想,午后有一个时辰抄书的时间倒可以挪到夜间,只是若在此停留太久也不好扯谎,便道:“有半个时辰。”
“在翰林院当差?父亲常去那里,怎么没有提起过?不过那里对你来说是个好去处。来,我要检验一下你的学习成果。或者这几年有没有新学什么字体,都写给我看。”
说着,她已经亲自磨墨铺纸了。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宴山却听着十分舒适,便去拈过笔分别用楷、行以及瘦金体写了一行字。
他平时抄写楷书用的最多,已然没有挑剔之处,行书也练的不少,但瘦金体是今年刚练的,自己觉得还差很多,只勉强写了凑个数。
谁知南歌看了却大惊小怪起来:“瘦金体银钩铁画最是难写,你竟然已经写出来风骨,真是难得!”
反复看了,啧啧赞叹了许久,又将楷书、行书用手指临摹了笔画,叹道:“我怎么练也比不过你。”
宴山正要安慰她飞白已经写的很好,她却又问:“你可会写飞白?”
飞白是官家最喜的字体,他自然练过。只是他心里存了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方才就略过了 ,此时她既发问,便如实答道:“写过,但不好。”
南歌马上笑逐颜开,拉过他的袖子道:“快写!”
宴山怎会拒绝,便也用飞白体随便写了几个字。
他刚一写完,南歌看他的眼神已经近乎崇拜:“宴山,虽然此体不如楷书写的娴熟,可是我第一次见把飞白写的这般潇洒快意的!”
宴山被她反复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道:“是宋娘子抬举小的.”
他一味的以仆自称,南歌有些不喜,便沉下脸来道:“中官人过谦了。”
中官人这个称呼是宫中对内侍的美称,带着些疏远客套。
宴山知道她恼了什么,只是碍于身份又不好改过,只能低头沉默了下来。
南歌见他如此,也知是自己无理,便转了话题:“你想在翰林院再留上几年?”
宴山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坦诚道:“只听有司安排就是。”
南歌又道:“我想见你的时候可怎么找你呢?我进宫这半年了,时常想起你,谁知蔷儿他们也没打探个所以然来。”
宴山听她此话,内心欢喜以极,但是终究要顾及身份,便只道:“我常去藏书阁,说不定还能来给宋娘子送书。这次也要回去交差了。小的告退。”
南歌亲自送到外殿,看他去了才返回东殿继续练字。
案子上还有他留下的字迹,她一时又看的入了迷。
按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内侍,可每次相见,他却总是让她有惊喜的感觉。
她父亲是文坛翘楚,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她忍不住又为他痛惜起来,他是一个极有天资的人,若未曾进宫服侍,那定是另一番天地。
可是她为他痛惜,谁又为自己痛惜呢?
她看过书里的广阔天地,却被困于一方宫墙。
怀着“愿得一心人”的绮念,却因太后的垂青,不得不终身依附永远不可能做一心人的圣上。
原来她与他,竟然同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