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柳叶镇的房屋大都是白墙青瓦，只是如今早已看不出墙身原本的颜色。

郭凡走在前头领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把自己身上的饰品藏一藏，扭头去看身后二人，好在言辛的外袍灰扑扑的，鸦恹也穿着朴素，这才放心往前走着。

三人刚出深巷，就有个瘦小孩被推搡到郭凡身上，小孩踩了郭凡好几脚头也没抬，继续跟着人流往前走。

大道上人潮拥挤，却没三人预料中的嘈杂。

郭凡低头，裤腿子上全是泥巴脚印，腰带上系着的钱袋子已经不翼而飞，他叹口气，回首说：“这柳叶镇还真是数年如一日。”

“怎么这么多人？”鸦恹问。

且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在移动，人虽多，但勉强还算作乱中有序。

郭凡看了眼太阳：“到饭点了……估计是朝着粥厂去的。”

说到这他又看了眼言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尴尬：“这粥厂名义上还是言相的，估计还是你来实地置办的吧。”

“前面有个道观，粥厂的确在那里。”

言辛拉着鸦恹沿着人流的边缘往前，越靠近粥厂的位置，人流就逐渐被分作几股，前进也变得顺畅起来。

粥厂后头就是粮仓，粮仓外有官兵把手，里头的粮食部分是从耀京出来的，部分还是从附近的流民和豪绅处收捐过来的。

“从前赤河与柳叶镇中间有相当大一块儿荒田，原本那柳叶林子也要大上不少，开始赈济后，荒田逐渐就有人种了。我还被派来探查过几次呢……按道理说，这些荒田也该收归的。”郭凡哼哼几声，“也就是我郭小少爷胆子大。”

言辛瞥他一眼：“你以为今上不知道？”

郭凡噎住：“那他就知道吧。”

言辛解释说：“原本流民群内的秩序就很奇妙，时间一久，朝内也懒得来计较了，倒不如叫他们自己在这种地。”

“就够了吗？”鸦恹问得模糊，言辛却也明白她的意思。

“九牛一毛。”言辛摇摇头，“大头不在这。”

郭凡瞅了一旁的几个官兵，用手把嘴捂住，低声道：“言辛可因为这事得罪不少人。”

“得罪？”

郭凡猛地点点头：“当时捐粮的可太少，言辛就出了个招，把耀京附近搞出来个什么赈籍甲乙丙户，甲户必得捐粮，通常是当地豪绅，乙户和丙户才可领粮和吃赈米，不过么……柳叶镇的人口可大多没籍，人家被列入甲户的赈籍又凭什么捐粮啊？后来他就搞了个粥厂，柳叶镇的流民拿票领粥，还出了个损招。”

鸦恹又问：“损招？”

郭凡轻“啧”一声：“可不是损招，他把不愿捐粮的甲户都贴在柳叶镇的告示栏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许多甲户没多久就被流民围攻，大门不敢出一个，后来就老老实实捐粮了。”

“也没有这么顺利。”言辛说，“秩序很重要，但建立好之后，通常不易垮塌。”

鸦恹不自觉点点头：“是的……秩序很重要。”

言辛侧过头：“味道在这附近？”

“嗯。”鸦恹看着后方的粮仓，“或许她是躲进去了。”

粮仓的入口在右侧，言辛摸出言玉来，本以为会畅通无阻，但守门的官兵却是硬着头皮一直磨蹭了许久，言辛觉着有些不对劲，干脆道天色已晚要回城，带着鸦恹绕到另一侧的通风窗。

他没带郭凡，让他找辆马车到镇外等着，若有情况去找近郊的耀京官兵。

郭凡想了会，挠挠头：“……行，但可记得告诉阿左，我可没临阵脱逃啊。”

言辛攀到窗口上蹲着，一往里头看去就明白了那些官兵忸怩的缘由。

……米仓一半都空了。

米仓外层夹杂有草木灰和木板，底下也铺设了西沙，垫上砂木用于保温、防潮，粮食离仓很显眼，不会是其他人盗用，想来该是官家人调走了。

坐在通风处，后背凉风习习，眼前视野开阔，倒头去看，可以看见黑压压的人龙一直延伸到柳叶镇外。

鸦恹先一步跳进仓内，抬头看：“下来啊。”

言辛坐在木制的窗口，一直没动。

一阵风过，掀开他的兜帽，掀起他的衣袂，吹响他破烂的内里。

他的嘴唇微微弯起，鸦恹从这张非人的脸上……感受到了一些并不浓重的、悲观的情绪。

“鸦恹。”言辛叫了她一声。

鸦恹微微歪头，面露不解。

“……才十年。”言辛的眼眸垂下来，注视着她，是真的在困惑，“新朝建立才十年，为什么还是这样？”

沉疴痼疾，从前，言祝是这样谈及前晋朝的，虽然如今新朝的这幅模样，也大都有她推波助澜。

他在寻求告解，但显然，鸦恹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这也不是个恰当的时间。

鸦恹忽然问：“言祝最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