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篇:陋巷之春
二十年前。
暮春。
青石板的路被太阳烤至发霉,五花狸猫懒洋洋地在荫蔽处扎堆休憩。巷子深处飘洒出炸葱油勾芡的香气与快意,宁静,安稳,无忧无虑。人们会无比朴实认真地想着,若能寻个小院儿,眯眼躺在靠椅上,听听小曲,伸欠之间,一生一世就这么过完了。
这里是中国盆地,华人的地盘。
穿过哥谭市内长长的布朗大桥,等你看到雕梁画柱堆积起来金碧辉煌的、不伦不类的、却令每一个来自漂泊他乡的游子边发笑边落泪的大门时,我们就到了。
有人会把它称为世外桃源。
只是当地居民听了准会唾那人一脸,露出不甚在意的神情,瞎扯,说你读过陶渊明吗,桃花源他妈的就是个鬼片,别拿嗰个跟我哋相提并论。他身边另一个人会不服气地呛着同伴,顶嘴回道可不嘛,这地方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待的,爱爱恨恨交织在一起,几辈子也讲不清,还不如做鬼呢。
都有理,都未必。
两者交织在一起,如今的林荔听了只会冷笑。
当她眯眼看着荒凉的巷子口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想记起。感情牌在她这里根本无处可施。和 J 一般,她懒得纠结旧事,让人心烦。
现在的她只爱一些实际无比的东西,比如说,钱。
即便从前的她未必这么想。
多可笑,有些已然被大脑刻意忘记的事情,皮肤、牙齿、鼻子、眼睛、舌头总是会不诚实地替主人想起,像是另一场受刑。
林荔最先是被味觉打败的。
所以在她重新回到熟悉的院落时,当她坐着巷子口的长椅上有一勺没一勺捡着碗里云吞面里的葱花时,她开始叹气。
热腾腾的蒸汽缭绕,水雾迎面袭来,香气令她忍不住晃神,想起那一张张笑得温柔、模糊的脸,还有一些早就死掉的感情。
咽下一颗云吞。她对自己说,看,林荔,对食物挑嘴之余,人果然应该慎重选择饭友。
……
九岁的林荔心头有三好:甜食,会给甜食的大师姐和看起来就很甜的小红毛。
她的一切都和唐人街内小巷长大的普通小孩没什么不同,天真、懒散、还有点无伤大雅的调皮。虽然无父无母,在粤剧班子里长大,和一群师兄师姐混在一切,但是因为年龄尚小,备受宠溺,是堂子里的小小助理,贴心跑腿。
和杰罗姆·瓦勒斯卡相遇的那一天,和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晚春已经不落雨了,正值三月红挂果。
她只是惯常哼着帝女花的曲调去巷口取荔枝——她替偷跑出去的师姐打掩护得到的小小报酬。然后便无意撞见了角落头里那个小倒霉鬼儿。
“哎呀呀——哪里来的鬼佬喔!吓死人了!真稀奇。”
她大声嚷嚷道。
说是这么说,她拎着的那串荔枝却差点手抖掉到了地上,无它,乍一看有个人影蹲在据说闹鬼的破落院子门口,怎么想都还是很瘆人的。
闻声,那个同龄小孩抬头看向她,眼睛通红,简直和他的头发一样红,她想。
看起来有点可怜,她大着胆子戳戳他的眉骨思考道。
“Who are you?唔蹲哩度了,天好晚,帰ります?”
她绞尽脑汁用破碎的英语夹着国语日语试图和他交流,第一次为自己犯懒学那些洋腔洋调感到懊悔。
“呃呃呃,别哭了?”看着对方依旧抽泣不止的小脸儿,她感到手足无措,坐立难安。她好像已经听见巷子深处师姐在喊开饭了,今天好像有二师兄做的白切鸡,去晚了就没了。
手上的荔枝还没有解决完毕,于是她把它们干脆都塞给了那个小孩。
好了好了,吃很多很多甜甜的东西后,就别哭了吧?
她暗暗想。
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小孩。
就像小猫一样。
……
饭桌上,二师兄一脸迷惑地望着不断扒菜、甚至比寻常更凶狠几分的林荔,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开口道,今天是怎么了,午饭没食饱吗。呃,还是吃坏肚了,怎么总一个劲儿的傻笑,乖,别笑了,回话先啊。
她从碗口里抬头,只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师兄,我觉得我今天,好像看见天使了。然后她便拿着乘着满满当当好肉好菜的饭碗跑了。
师父应该早些回来,管管她的野性子。大师姐笑着接了话,收了碗筷。
不知道那个小孩还在不在,她想。
看着空荡荡的巷口,他果然已经离开了。她有点落寞,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只是狠狠地扒了碗里的鸡腿,边回头边往回走。
……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这是九岁时林荔遇到杰罗姆·瓦勒斯卡后的口头禅。自从她从大师姐那里学会了这句台词,她就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