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篇:陋巷之春
已,岂能当真呢?
她望着布朗大桥下高嵩威严的大门,扭过头来,尾指末梢无意识轻颤了几分。
当然啦。
她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很多人,他们一辈子都不想迈出这道门。
没有必要。
她不是另类,也不做另类。
于是她拍拍漏了一身蛋散碎屑的衣角,站了起来,说,对啊,你说得好,戏班子也是我的家。
沉默,他们盯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
直到几分钟后,她又突然拉了他一把,腮帮子气鼓鼓得像只油角,大声嚷嚷道,太坏了,他怎么能不给你饭吃!!!我师父那么凶!他体罚小孩时都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们都是吃完再被揍的!
算了算了,我们饮茶去,去吃豉汁蒸凤爪,“以形补形”赚回来!
……
有一回他们聊天,她讲起戏词里乐昌公主和驸马的故事。
他问,我们今后会像他们一样吗。
什么?你说破镜重圆吗?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是指分离,再见不相识。
当然不会啦。
喂,你到底学会帝女花没。
如果我们散场重逢,你就跟我唱这个,我一定想得起。
哪个红头发会唱这个古怪调呢。
你说不定还可以靠卖唱赚钱。
……
我们都知道,春光无偏私,今年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太过匆匆,只一瞬,师姐要出嫁了,师兄因为相好和师父闹掰了。她和小红毛认识满载了。
有时候她会想,很多事情就像是注定。
恍若之间,世界已经大变样。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就如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踏出大门,傍晚和师兄偷溜出去看对岸巡回的马戏团演出时看到的烟花一样,短,炫丽,似层层,无大用处。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舞台上的 J。
她懂他为什么此前这么说了,他天生就属于那儿。
眼神,动作,姿态,都太合适了。
她能怎么做呢?
她只能奋力鼓掌,bravo,bravo。
好好好。
……
夜空之下,落幕之后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他问来者,怎么样,我的表演。
完美无缺。
她笑眯眯地答道,阿 J,我觉得你会成为哥谭之星,不假时日,所有人都会为你的演出折服。
红发小孩的脸躲在厚重的油彩下,显现出看不出的腼腆。
她加重了几分语调,看上去更加笃定了,你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
然后他抬眼问。
那你明天还来看我演出吗?
明晚是最后一场,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她是怎么答的,她不记得了。
她可能说,当然啦。
以月亮起誓,我一定来。
***
…… ……
可她当然没来。
火,漫天的火光烧死了这些飘在空中、不切实际的粉红泡泡。马戏团不该在异域逗留,正如她也不该招惹局外过客。
看完小红毛的表演后,她有一下没一下舔着糖人,牵着师兄的手蹦蹦跳跳往回走,可当她看着乱哄哄的巷子口发懵时,她就懂了。
人们都说戏子无情,是真的。
只有看不透那些浪漫故事的庸俗客,才会掉进陷阱。
比如爱上薄情郎的师姐,或者是为了相好欠了一身赌债还要来对岸见她最后一面的师兄,或者是怀着怨恨过活的师父。
咽下最后一口汤头,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师姐那张被灼烧到面目全非的脸,还有师父临终前的嘱托。
他说,阿荔,今后你须知三件事。
第一,爱不如钱。第二,戏子无情,另寻一门好职业。第三,不要学我,暴露真心,招人算计。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过往诸般种种,不过是大梦一场,醒来成空。
马戏团搬走了,戏班子散了,她跟着师兄东奔西逃,捱得天明。
……
“陈叔,结账。”
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没管心脏口没一搭地发疼,拿起放在一旁的警帽,余光瞥见前几日报纸头条刊登的新闻:
#Lunatic in Gotham Done#
(“哥谭最大的疯子终于身亡”)
面色如常,她的尾指骨下意识颤栗了一瞬。
店小二说,恭喜你啊,林警官,恭喜高升。
她摆摆手,笑笑不语,只单留下一个没什么份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