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隔屏
[第六章]
张瑞绮听从哥哥的话,出来抚琴。
她闻说有客,客人送了哥哥焦尾琴。虽是古琴仿制,但弦丝晶莹、琴音雅正,呈到她面前的那张琴确然非凡品。
厅上置有一面宽大的屏风,张珏的意思是,她在屏风后为来客弹一曲。
张瑞绮抱琴迈进门,薄薄的屏风那边,立刻惶急地有人离座起身。
太熟悉的形影了。
她瞬间就知道来客是季濂,怀中焦尾琴正是他所赠。
张瑞绮短暂愣过,依旧抱琴趋前,向厅上的哥哥和客人们行了礼。她问道:“哥哥想听什么?”
张珏未擅专,而是礼貌看向两位客人。
季濂呆站着,仿佛失语。
沈云从笑着来拍拍季濂的肩膀,打圆场接话道:“好琴赠与知音人,恰如伯牙遇子期。不如张二娘子就弹一阕《高山》或《流水》吧?这是很应景的。”
他还记得那日在墙头听到的一阕《高山》,要能再听到就太好了。
张珏默允。
张瑞绮端坐在屏风彼端,她能感觉到哥哥的目光隔着屏风落到自己身上,但她不想弹《高山》《流水》。她说:“郎君说的曲子,我近日疏于练习,马虎弹来,恐贻笑大方。不若听这曲《阳春白雪》。”
言毕,琴音已起韵流淌。
万物知春,和风清明。
落白凛洁,雪竹琅琅。
《高山》《流水》是幽山巍峨、静水深流,《阳春白雪》则是一支截然不同的清新明快的曲子,虽大相径庭,但也动听如仙乐。
“……!”
这张二娘子琴艺高超如斯吗?城里人却从不听说。
遗憾,遗憾。
不合理,不合理。
沈云从抚掌甚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妙绝!”
季濂还是失语地愣着,他好像以为他那么盯着就能把屏风盯没吗?沈云从暗暗叹息,用手肘悄撞他,在这番提醒下,他也总算回过点神来,会鼓掌捧场了。
张珏有一丝不为客人察觉的尴尬神情,他望过屏风,心想,他这妹妹分明是暗藏刁钻。
高山流水不肯弹,万千琴曲她偏选《阳春白雪》,毫无商量余地。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张瑞绮是向自家兄长表示,季濂非她知音人,她看不上季濂。
“献丑。”
张瑞绮只弹了这一支琴曲,琴没有带走,她径自离去了。
短暂的间隙,季濂看见雕花小门旁少女的侧影一闪而过,红珠玉叶形的耳坠清影摇曳,很快随她消失不见。
耳坠。
这是她很喜欢的一副耳坠,前世他在观音庙前拾到的就是其中一只。
今生,他没有拾到那只红珠玉叶的耳坠,没有成为绮娘心里的少年郎。
物是人非,怎会如此?
季濂凄惶地站着,哀伤从骨子里往外透。
八面玲珑寒暄恭维的沈云从,转头望见一双泛起潮红的眼,他生生骇着了:“源之,你、你这是被《阳春白雪》听哭了?!”
张珏循声视之。
季濂赧然,别过脸定定神后,即抬袖辞道:“叨扰府上了,多谢款待。”
客人走后,张珏到院中寻人,果见张瑞绮在水榭里发脾气。
小霜捡起滚落地上的福橘,小心地劝:“姑娘气归气,别糟蹋了好东西。”
张瑞绮更气了:“你家姑娘我还比不上几个烂橘子!”
“这福橘都还没烂,是刚被你摔烂的。”
“你……”
张珏走进水榭:“瑞绮。”
看见他来,张瑞绮别过脸不应。
张珏让小霜先去忙其他的,他自己挨近坐下。
屁股还不待坐稳,却猛地受了一顿厉声的数落:“你还有脸坐吗?你还有脸挨着我坐吗?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兄长的?明知道有歹人觊觎你妹妹,你还热切地给外人当牵线月老!”
张珏急忙弹跳开,抚心口站在旁侧。
张瑞绮骂完,再度生气地扭过头去,不拿正脸瞧他了。
“怎能算是当牵线月老了?”他温言解释,“上门就是客,我不过是全全客人的面子。你懂琴,自是知道那张琴名贵的。”
“你可以不收啊。”
“沈云从在,我断然拒绝不收,恐怕季郎君的面上也不好看了。”
“你管他好不好看。”
张珏当然明了症结所在,他承诺道:“好好好,再不会有下次了。”
哥哥是重诺之人,原本他这样说了就应当不再计较下去,但张瑞绮一时之间还是怨气难消,她气怒朝他道:“你再敢让我献艺于人前,我一分面子都不会给你!”
“怎样的不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