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

闲道：“二姑娘，我送您回房吧。”

“好。”

谢云闲想起什么，对卢青道：“我如今不能离开谢府，外出不便，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姑娘请吩咐。”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送到城西的那座佛寺。”

……

谢府里头一回这么安静。

谢云闲心烦意乱，外头的雨也毫不见停歇之意，绵长地下着，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明日崔灵景也要走了。

入夜后雨势更大，谢云闲点了灯笼，余光瞥见案上的棋盘和棋子。

棋子凌乱地撒在棋盘上，无人收拾。这还是谢睿送给谢云闲的，那日她与谢睿对弈之后，拿回房中，便扔在了那儿。

谢云闲微怔，走过去，捻起一颗棋子。

待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将棋子摆成了白溪留下的那副棋面。这么多年，这个画面深深刻在了她脑中，即便出神，也不自觉地复刻出来。如今执念已解，她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空洞感。

若那日谢睿没有走进来打断她与白溪的对话，她会不会更早知道真相？谢帆或许就不会离开？事情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混乱无序、糟糕透顶？

谢云闲捏起最后一颗棋子。

不。

有什么东西，一瞬闪过。

白溪死之前，有几日回光返照，精神状态不错，头也不疼。那时谢云闲被谢睿支走，并不在家，与白溪一起下棋的，或许就是谢睿。白溪留下这样的暗示，谢睿不可能毫无察觉。两日后谢云闲回府，那盘棋还正正地摆在白溪房间里，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谢睿心思缜密，怎会留下这样的纰漏？

还是说……谢云闲脑中忽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或许，谢睿并非不知，而是故意为之。

这盘棋，究竟是白溪留下的，谢睿故意没让人收走，还是谢睿留下的，她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死了。

谢云闲一直以为，谢睿冷漠、无情，辜负了姐姐，害了母亲，逼迫大哥。因为她得知了母亲留下的暗示，才成为了他计划里的不确定。因为她给他带来了威胁，所以谢睿才处处约束她，甚至想杀人灭口。

其实不然。

或许，早在多年前，谢睿就为她铺好了道路。他从未想过要瞒她什么，只是时机未到，没有告诉她。

所以呢？她嫁给崔灵景，也在谢睿算计之中吗？谢睿一死，崔灵景使命完成，前途无量，谢云闲作为崔灵景的夫人，也跟着沾光。所以呢？谢睿想方设法，让谢云闲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好撇清谢云闲跟自己的关系吗？

“……”

门被推开，一身潮意的崔灵景走了进来。

他看见谢云闲对着棋子发愣，笑问：“为何摆了个‘崔’字？”

谢云闲正愣神：“你看出来了？”

“嗯，看出来了。”

崔灵景拉着她，让她转了个身。

目光相接，谢云闲知道，他要把午时没说完的话说完。

“我明天要离开了。”

“我……”

谢云闲想说我猜到了，但崔灵景没让她说话。

“我知道你能猜到，我也知道你的担心。”

“我……”

“让我来说。”

崔灵景紧紧扣住她的双手。

“我会安排好一切，但我需要一点时间。”崔灵景道，“事情办成，我会向陛下请求，不会为难你们。”

“若谢府被查抄，你们无处可去，我在城南有一处宅院，届时我会让人带你们过去，房屋都收拾好了。”

崔灵景的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谢云闲心上。

她一时忘了呼吸，不敢多想，屏着呼吸，只想听他说完。

“待建康的事办妥，我会回来接你。我走之后，会给你写信，到了建康，会及时告诉你。”崔灵景道，“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这一句，仿佛戳了个印，又重又慢。

“我起初确实在算计你，也完全不信任你。”崔灵景浅笑，“但我没想过，你看起来这么聪明，其实那么傻，会挡在我面前。”

“说什么呢？”谢云闲瞪他。

谢云闲表面动了气，其实心底的冰被融化得一塌糊涂。

她强装着浑不在意，却被崔灵景一眼看透，戳破了她的试探，直接以真心交付。

她没想到崔灵景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她担心谢府上下会受牵连，又担心日后无法照顾好陆姨娘和兰儿……她的所有顾虑，却被崔灵景短短几句话抚平。

谢云闲手指一松，棋子哐当一声，落入棋盘之中，如雨滴落入碧池，惊扰了水波。

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拥住了崔灵景。

不让他看见自己温热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