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明月高悬,她提裙匆匆行在狭窄昏暗的小道上,凉风略过她的发丝,带来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她不知这是哪里,也不知自己是谁,四周一片模糊,唯有前路在月光照耀下看得清晰。
路的尽头,一扇黝黑厚重的大门立在前头,她深深喘了几息,任由冰凉的空气钻进鼻腔喉咙,脑中却越发混沌。
没多犹豫,抬手推开门,在越过门槛的一瞬间,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烫得她面皮几近融化。
“左都御史白棋礼懈怠职责,勾结叛臣,大不敬宗庙社稷,现处以左都御史白棋礼及家中男子年过十五者斩首,三日后午门行刑!”
“朕感念宁国公昔日功勋,不愿其独女飘零,故白家女眷流放房龄,免于死罪!”
太监宣旨的尖锐细声与抄家砸房的哭喊混杂在一起,萦绕在她耳畔久久不散。
“爹爹!兄长!”
火光中,十一二岁的幼女被高大官兵从那看不清面容的清瘦男子身边扯开,踉跄几步就要跌倒时被一妇人拥入怀中。
她忍不住多盯了一眼,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自己已成了那幼女,妇人将她搂得紧,单薄的肩膀可怜地颤抖。
她抬臂抱住妇人,悄悄回头看去,儒雅端方的男子发冠松散,手脚戴着沉沉的镣铐,面上是狼狈的脏污,注意到她的目光,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不知怎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不待她做什么,下一刻,她又奔逃起来,仍在那幼女身子中,手中牵着一个更矮小的女孩,带着她穿梭在冬日阴冷恐怖的密林中。
月光清透,独独照亮了她脚下坎坷的林道,她牵着小女孩一步不敢停,身后追逐的气息仿佛吹到了她的脖颈,她不敢回头看,直觉告诉她,但凡她慢一刻就要永远留在这片林中。
但小女孩终究体力有限,两人速度渐渐慢下来,来者却越逼越紧,冒着寒光的箭矢一根根射入她们脚下刚刚踏过的土地。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手中一空,那小女孩不慎被横亘的树枝绊倒,她立刻回身要扶她起来。
“走!阿姐,你快走!”
小女孩拍开她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迅速爬起来转身朝那些人跑去。
不,不能去,会死的!
可她发不出声来,双脚好像被钉住了,眼睁睁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她跌跌撞撞逃出树林,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见外头站着一排人,那儒雅的男子,哭泣的妇人,幼小的女孩一齐候着她。
不等她挂起笑容,那男子便开口斥责:“你怎么能把你妹妹丢下!”
她一怔。
那妇人含着泪:“家人都死了,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逃命!”
小女孩过来要抱她的腿,声音稚嫩可怜:“阿姐,我好痛,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后退几步,腿一软跌坐地上,那些人迅速围到她身边。
“白梅客,你怎么能独活!”
“白梅客,这些年你过得可快活?”
“白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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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睁开眼,额上是密密麻麻汗珠,寂静的房中只有她轻轻的喘息声,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头疼欲裂。
妆奁底层有缓解她梦魇后头疼的药,她却自虐般无动于衷,直到那股熟悉的疼痛缓缓退却。
批衣下床,今夜本是圆月,可云层浓厚,将月光遮掩得严严实实。
估摸一下,离起身梳妆还有一个时辰,今日是她大喜成婚之日,却做了那样一个梦,看来连爹爹娘亲都怨她。
五年前父兄下狱,她与母亲妹妹在流放路上遭追杀,母亲拼着命将她与妹妹从刀口夺下,她慌不择路带着妹妹跑进林中,却不慎与妹妹走散,她自小体虚很快被追上,危急时刻是父亲旧友救了她一条命。
她逃出来后大病一场,将林中如何与妹妹走失忘得一干二净,但总归是她没有保护好妹妹。
从那时起,她便时常做这样的梦。
这是她应得的,独活的惩罚。
苦笑一声,就这样坐在窗边,直到天色渐明,丫鬟端着盥盆进来。
“徐小姐,快些过来梳洗罢,今儿是您的大日子,可耽误不得。”
她抬眼看去,丫鬟罗浮挂着得体温柔的笑,好像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
是没什么问题,她被救回后就认了那位旧友为义父,只是义父因着父亲获罪受了牵连,她只能隐姓埋名住在京郊,十二岁到十七岁,一步都没有踏出过院门。
义父想过给过她改名籍,这样她也能像别的闺秀一样逢年过节到京城里逛逛,可她不愿,就像她只让下人唤她小姐一样,仿佛这样她就仍旧是爹娘的女儿白梅客。
知道原委的下人偷偷笑话,说她罪臣之女还看不清形势,以为白梅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