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披香殿支摘窗外,蝉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气力,伴随“吱”的一声干响后,挟着枝头微黄卷起的叶子啪嗒掉落。
干裂的地面立时浮荡起绵密的尘土。
两个宫婢各自捧着一盆冰从廊下走来,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到殿内人的耳中。
“漪澜殿那边好大的动静,据说连褚太医都惊动了,可见陛下对萧妃的胎有多重视。”
“自然,若是个男婴,那便是陛下的皇长子。如今萧妃独宠后宫,萧家也是前朝新贵,这孩子出生便是有福气的。”宫婢压低了嗓音,语气里带着羡慕感叹,“谁能想到,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萧妃,从前只是个毁了容的萧家庶女。”
两人缓了脚步,不约而同把脸凑到冰盆里消热,虽已逼近傍晚,仍热的厉害,又干又燥,人都要喘不过气了。
她们大口吸着冷雾,继续往前走。
“陛下在南楚为质时,萧妃可是扮作贴身婢女陪伴了他十年,听说脸就是在那时被毁的。寻常女子哪里比得过萧妃能隐忍吃苦,人家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
阴阳怪气的话,说完两人便都笑了,只声音微弱,需得屏息凝神才能听得真切。
“若萧妃产子,咱们披香殿这位娘娘,会不会被废?”
“快些闭嘴,皇后娘娘岂是你能议论的!”
脚步倏然止住,两人面面相觑,环顾四周发现并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年长些的宫婢凑到她耳畔,警告一般:“娘娘摔断腿五年,陛下时常过来,单是这份情谊便极为珍贵。陛下待娘娘,连郑公公都琢磨不透,何况咱们。仔细着伺候,也小心脖子上这颗脑袋,还记得上回说错话的东秀吗?她是什么下场!”
年轻点的宫女打了个寒噤。
东秀原是伺候皇后娘娘的,但去洗垫帕时抱怨了几句,嫌弃娘娘遗留的污渍不好清洗,当天夜里东秀便被拖到外院,当着众宫人的面被活活打死了。
那场面触目惊心,血水漫开渗进地砖,在场的人无不惊骇惶恐。
自此在披香殿当差的宫人,俱是谨小慎微,再不敢随意说话。
见她噤声,年长那位叹了口气,用微不可查的嗓音说道:“皇后娘娘是个可怜人,原多么矜贵骄傲的娘子,活生生摔成这副模样。”
身不由己,生不如死,偏还得眼睁睁看着陛下宠爱别的妃子,尤其是那位萧妃。
两人沉默了片刻,便双双提步进门。
沈萩静静躺在床上,听到旁人嘴中的自己,不由微微翘唇,露出抹自嘲的笑。
连宫人都在可怜她,可见她真真是过的苟延残喘。
嫁给霍行前,她是沈家二姑娘,爹娘宠爱,兄弟姐妹和睦。
嫁给霍行后,前期虽苦,却也陪着他一路熬过来了。曾以为守得云开,却不成想在深夜发现了他和别人的私情,便是如今的萧妃娘娘。
她生气恼怒,憎恶他的欺骗,甚至一度想要离开。
但她不只是她,更是沈家二姑娘,她不能任性,便得咬牙忍着他的无耻。
霍行抱着她,告诉她自己必须留下萧妃,因为萧妃陪他度过了在南楚最煎熬的十年,她的脸因他而毁,她很可怜,什么都不会同沈萩争。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霍行重情重义,但沈萩是他的妻子,从太子妃到皇后,陪着他风风雨雨闯过来的妻子。
当年霍行初从南楚归国,孤立无援,而大皇子又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尽管萧妃无名无分跟了他十年,但对霍行来说,权力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让萧妃暂时忍耐,蛰伏等待。
与此同时霍行制造了跟沈萩的各种偶遇,最终沈家人被其打动,沈萩嫁入东宫,握有兵权的沈家成为霍行靠山,他的太子之路便走的顺畅许多。
霍行与萧妃有多情深,沈萩便有多可怜。
霍行登基没多久,沈家被鸟尽弓藏,收了兵权。而后沈萩父兄被先后派去戍边,久不归家,生死也全然握在帝王手中。
沈萩亦是如此。
她曾付诸真心,以为霍行亦会回报真情。可惜,一腔热血喂了狗,到头来自己落得个双腿残废的下场。
彼时戍边的父亲忽然没有音讯,兄长前去接应寻找,急坏的沈萩跑去建章宫,原想询问霍行父兄下落,却看到搂在一起的霍行和萧妃。
两人没说几句便争吵起来,沈萩一怒之下自请下堂,要求霍行废黜自己的皇后之位。霍行不肯,拉扯下沈萩从建章宫摔落,自此往后腰部以下失去知觉,成了彻底的废人一个。
回忆从骤然袭来的冷气中剥离,沈萩眨了眨眼珠,看到宫婢将冰从盆中倒入冰鉴,又从冰鉴内取出镇好的酸梅汤,倒了一碗放在床头矮几上。
沈萩咳了声,有气无力。
宫婢忙完回头,见她视线落僵直,便顺着看了过去。
隔着紫檀雕花落地大屏,能看到对面高几上摆着的白玉花樽,里面插了几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