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海棠院

谢芳华从福清院回来后，就一直斜依在榻上看书，只是那一本巡海游记看了几个时辰也未曾翻动一页。

碧玺和琥珀早已将上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谢芳华的奶嬷嬷李氏。

李嬷嬷这一下午眉头就没松开过，眼见天已经暗下来了，谢芳华仍捧着书呆呆地坐着，她忙吩咐丫头们进来掌灯， “少奶奶歇会儿，仔细伤了眼睛。”

谢芳华放下书，朝窗外看了眼，“什么时辰了？”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五少爷还没回。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点心垫垫？”

谢芳华神色平静，从榻上起了身，“嬷嬷让人摆饭吧，不用等了。”

“少奶奶，咱们还是等等吧。”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劝道：“嬷嬷知道您委屈。可这为人妇，到底不比做姑娘随意，您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凡事能忍千万要忍一忍。就拿今儿个的事来说，大太太是五少爷的生母，您的正经婆婆，您就是再生气，也不该当着五少爷的面去顶撞她，五少爷即使当时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是不高兴的。一会儿等人回来，您与他好生说说，别再犯拧。”

谢芳华默了片刻，顺从地应了一声好，心里却颇为苦涩。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嬷嬷解释，自己这副身体里住着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独立女性的灵魂。若不是去参加画展遇上了坠机事故，她现在应该在宽阔的展厅里，与人交流色彩的搭配，线条的走向，而不是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和陌生的地方，守着三从四德的教条，做着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任由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的底线。在她看来，忍一次两次叫宽容有气度，无休止无底线的顺从忍耐，那叫懦弱。

李嬷嬷见她应了，刚松一口气，就见碧玺一脸喜色地进来禀告，“少奶奶，五少爷回来了。”

李嬷嬷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松快之意，连忙蹲下去帮谢芳华穿鞋。

碧玺打起帘子，将一脸疲惫的崔文恪迎进了屋。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均未出声，气氛有些僵。

本是小别胜新婚，浓情蜜意之时，白日里闹这么一场，二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些隔阂。

谢芳华叹了口气，上前替他解开外袍，放到架子上，“母亲如何了？”

崔文恪闻言神色略缓和了些，一边净手一边道：“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精心调养一段时日。今日的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以后注意些就是。”

谢芳华拿帕子的手一顿，转过头来，“自责？你觉得今日是我做错了？”

“不管谁对谁错，母亲年纪那么大了，今日都被你这般顶撞，气得都晕过去了，你还要怎样？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崔文恪擦了手坐到桌子前，神色有些不虞。

“对对对，不管谁对谁错，到最后都是我的错就是了。”谢芳华木然发笑。

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

沉默了好一会儿，崔文恪叹息一声，起身上前握住谢芳华的手，“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你今日这般顶撞她，又置我于何地？女子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今日母亲那番话虽说难听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为你好，你难道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多顺着她一点，多忍让一些？”

谢芳华听着他这表面安抚实则斥责的话，心一点一点变冷。

崔文恪浑然不觉，“母亲操持这么一大家子，属实不易，你理应多体谅她些。她不喜欢你出去，以后你就少出去，若是感觉日长无趣，就去找大嫂和妹妹聊聊天。你看，哪个妇道人家不是这样……”

听到这里谢芳华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甩开了崔文恪的手。

“对，母亲是不易，她是头一天这么不容易？还是我嫁给你以后，她就不容易了？我体谅她，她可曾体谅过我？从成婚到现在，动则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你哪次不是叫我忍？我还要怎么忍？是不是母亲打了我的左脸，我还要把右脸递过去说打的好？崔文恪，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整个崔家上下，有几人是真正把我当成你崔家的儿媳来看待的？没错，我是商户女，就因为出身商户我就活该被你们家人看不起？？？”

“还有。成亲之前，咱们约法三章说好了的，成亲以后你绝不会拘着我出门我才答应嫁给你的。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拿妇道来压我？崔文恪，这般出尔反尔，就是你所谓的君子之风？” 谢芳华看着崔文恪，语带讥讽。

“你！”崔文恪脸色铁青，“我出门不过半月，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莫非之前的温柔贤良都是你装出来的不成？！”

“我是努力想做一个温柔贤良的好妻子好儿媳的，可是无论我怎么做，她们都不满意，现在连你也这么说我。早知如此，当初你为何不娶一个名门淑女，何苦要娶我一个商户女？”

谢芳华微微抬起下巴，倔强着不肯掉眼泪，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和通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