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萤火虫( 下)
着跳上岸:“因为,我最不要脸。”
石头眼波微动,带着一点笑影。
山大爷的绿帽子底下,是一张微黄无须的圆脸。近看颇像只大枇杷。
因为身材矮小,山九虽一把年纪,仍行动迅捷,显出老跳蚤样的轻灵。
谭老爹低头瞅他说:“这世道,不要脸才好,能活得开心长久。”
山九仰头,绿帽子差点滑落。
他转而看石头,笑道:“小朋友好相貌,不错不错。是不是谭哥的干儿子啊?”
石头摇头。他倒不怕生,面上笑影更浓。
山九对谭老爹说:“这孩子当你女婿倒不错。如今好女婿难找,好儿子难求。凡是看到一个苗子,就该马上拉到田里来种。我在杭州新认了个儿子,跟我长得赛过亲生父子。”
谭老爹不客气道:“鬼才信世上还有跟你同一幅猴子相的孩子。”
山九道:“像不像,你去了杭州便知。谭哥,大哥死了那么多年,大嫂还常念叨你。你到我钱塘帮去住上几天,难道能少根汗毛?”
“我好些年不见大嫂了。你这猴子,不会还纠缠着大嫂吧?”
山九正色道:“你还不知道大嫂的脾气,我敢纠缠她?不过帮里多亏大嫂还常操心着。”
谭老爹用没有指头那只手掌抚抚山九,山九盯着他问:“谭哥,你去不去杭州?”
谭老爹瞥了眼石头:“大哥十年忌日,我原就打算去。不过,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桥。”
山九哈哈几声。因为他的小鼻子小眼,哈哈打得倒像喷嚏。
他提议说:“有的话当着孩子不好讲,你我到船上去说吧。”
谭老爹也不拒绝,大踏步跟着他去。
石头目光流转,驻在山九坐的那条船上。船篷镀金,荡漾在微波之上,好像是他梦中的第一条舟,让他不禁神往。
“爹爹呢?”谭香打开了窗子。石头指了指那条船。谭香好奇跟到他身边。她的头发透出股皂荚味道,只穿件半臂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胖,才换上衣服就微湿了。
“爹爹去那船上做什么?”谭香拖着木屐也要去,却被石头拉住了。
她闻到石头口中一股鱼香味,不禁开了笑脸。石头也笑,眼角余光瞟着船帮。
许久,谭老爹出了船舱。那船毫无留恋的划走了。
他对孩子们晃晃手,嶙峋面颊留着点感慨。
“石头,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庵中去吧。”他不由分说地拨了拨石头。孩子欣然从命。
不过十岁出头,这孩子就好像能读懂人心。他并不问老爹山九那茬子事,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中的萤火如金色的花,照亮了黑夜里的路。
此时若从高处俯瞰,断桥村的百家灯火,也像是一群散落在人间湖边的萤。众人在苦欣中守着小小的光明,在温煦的夜风里,扇着点点的温情。
到了断桥,谭老爹踩着什么,弯腰时被石头扶住。
“老爹,谢谢你。我一个人能走。”石头说。
老爹皱纹加深了,问:“你……你偷偷去县衙上告发了边掌柜,弄来的赏钱请我家阿香吃鱼了吧?”
石头只晃了晃手里瓶子,虫子抖乱如舞。他清澈的眸子,像倒影着明星。
谭老爹没有再问。他不知孩子是如何能抓住把柄给县衙的,也不知县官如何就相信他。
也许是因为他那黑白分明的瞳子?
边家并非好人,石头临走还被克扣了一吊钱。边家只没想到那么快便还给了他。
瓜田里小蟾蜍跳过石头脚背,浅绿色的柔蔓碰到他的脚根。
石头点了点头:“老爹,若他家因为禁令就收了赌局,今天我就会被县官责打的。”
确实,谭老爹想:这孩子不过赌了一次。
他曾经赌过无数次……。他移开目光,问:“石头,你知道我这只手怎么断的指头?”
石头顿了顿,回答:“听阿香说是老爹在战场上杀敌,受了伤。”
谭老爹坐在桥墩,缓缓告诉石头:“那是我扯谎。我从未上过战场。我本来是个手艺人,多年前遇到两个人。一个是段大,一个就是山九……。跟着他们,我学会了赌。我发觉赌博来钱要容易得多,就不再做木工了。日积月累,我的赌技神乎其神,江湖上给我一个‘点金指’的称号。我每天只想要赌,开始还会患得患失,可因为老赢,后来就根本不再去想赌局之外的事情了。我们混到杭州,段大哥开赌坊,山九拉客,我就充作客人在内常驻。那些年,我眼看着一个个高手疯迷成魔,一个个财主倾家荡产。可我没心肝,连眼皮都不眨。我想,输的人就是活该。我从不想到自己有天输掉,也会和他们一样惨。我年过四十,娶了一个江北逃难来的姑娘。她长得虽胖,可笑起来眼睛里能开花。这时候,我除了赌,还常会想想家里的她。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客人。他是个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