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于方寸之间
子,升火烤肉。说来也怪,不管他在内阁怎么受气,回来听了这娘儿几个呱噪,倒是暖和了许多。
苏韧问谭香:“那你就要交货给蔡家?”
谭香摇头:“我才不去他家,免得蚌壳当我讨钱去的……。我虽做完了,还有的修呢。”
苏韧笑,看着火星哔啵,灵机一动。
孩子们分吃鹿肉的时候,他韧翻箱倒柜,把自己上私塾时几本旧书找了出来。
其中有本边脚破烂的,就是他私塾先生的诗。那苏老头一辈子只考到秀才,却爱做诗。临死把平生心血所成的诗集,蒙馆都留给了偏爱的学生苏韧。没料到苏韧收了没用的诗集,转让了苏家私塾,就投身官府了。
谭香对已故的苏先生颇有感激之情,见那本诗集倒能认出来,眼圈一红:“唉,偏苏先生也死得早。要不然我们把他接来,当成爹侍奉也好。”
苏韧心不在焉:“他没那个福气。”
他翻看着老师的诗集,把其中数首勾画抄录下来。
从第二天开始,苏韧在内阁休息时间,好像常在琢磨写诗。
他一个人就常常念着“平平仄仄”,还把学诗读物夹在公文中,“不慎”落在地上。
苏韧是个认真做戏的人。他满脑子除了公务,就是诗了。
他暗中把不怎么通顺的习作放在桌子上,吃饭时候还叨着,以指击节。
万周常捧场,委婉评点几句。蒋聪见他的诗错了韵,不由笑话几声。连黄凯都说:“苏韧大概是吃错了药,这辈子当诗圣也太晚了。不过男人多想想这个,也比想女人要正经。”
只徐隐一个,未曾开口。苏韧有时问旁人,故意把目光投向徐隐。这种眼光,带着
“诗林新人”的期待,还带着“班门弄斧”的胆怯。
冬至前一日,众人都早早离开内阁。只有徐隐一个照例留下。
苏韧先和万周出门,因故返回衙门。
他从门缝窥视,只见徐隐正在俯身看他放在公文下的一首诗。
那首诗用镇纸压着,其实是显眼的,题目是《梦中赠故人》。
“滁河明月照归人,万里秋风一个身。
休把客衣轻浣濯,此中犹有帝京尘。
金陵苏韧作”
苏韧快步走入:“徐兄……?”
徐隐被他撞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苏韧拿了“落下”的东西,自嘲道:“瞧我这个脑子。怪不得做不好诗……我自学了好几年,只是不入门。要是有一天能拿出不辱没徐兄慧眼的诗,就心满意足了。”
他是内阁年纪最小的人,这回偶尔“装嫩”下,像是回归青年本性,不会惹人反感。
徐隐不动,待苏韧要告辞时,他认真说:“嘉墨,我觉得你的诗并不坏。你要说是初学,还是极有前途的。只一个字不太妥当……”
苏韧放下篮子,好像听得入神,路都不会走了。他激动道:“徐兄……你当真以为不错?是什么字不妥?”
“你写:万里秋风一个身。依我愚见,‘个’字用得粗鄙,为何不用轻舟一叶的‘叶’字?”
苏韧坐下,拍了拍掌心,即刻润笔改过。重抄一遍,恭敬捧给徐隐看。
北风灌入,徐隐咸菜般脸色,露出微微一笑。在苏韧的眼里,简直比四大天王的笑容还难得。
“你的笔力不够,如风吹落叶,在书品里边,算是下品了。”
苏韧点头:“是啊,我知道不行。我学诗,人家笑我不务实。我写字,只能晚上下功夫。”
徐隐“嗯”一声,并不答话。慢慢熄灭了灯,第一次与苏韧同时出了内阁。
“做官,写诗,书法,不矛盾的。那些人懂什么?让他们去笑吧。你见过古代贤人在竹林兰亭打算盘吗?没想到你年纪小,诗中已有隐遁回乡之意……我从前在国子监,也曾心灰意懒之时,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徐隐缓慢告诉苏韧。
苏韧不断“嗯”着,眼神依然盯着徐隐。
雪花飘落了下来,苏韧在黑暗中一笑。这首诗本不是他写的,哪能说明他的心声?
大隐于朝。要把他退回吏部,是不可能的。要他返回原籍,还有大半辈子……
驴车上,他把那张画了四只鳖的纸头又拿出来,舌头濡湿指头,将最清白那只的背点破了。
他兴冲冲回家,家门虚掩,他喊了声,裹着玄狐皮袍的年轻人应声出来,居然是宝翔。
苏韧收了笑:“你来干什么?……阿香呢?”屋子黑暗,好像没有人。
宝祥眨眼:“她不和你在一起?儿女呢?”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忽都变了脸色。
谭香跟孩子们,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