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子,也许可以在地狱里减轻罪孽……
阳光普照,林间野鹿鸣叫,幼鹿和鸣。婴儿张开眼睛,使劲喘气,拳头在牛大兴的手里蠕动。
牛大兴回到寺庙,牛嫂告诉他秋实背着一个包袱,抱着另一个孩子,匆匆离去。
“秋实那小子,实在发狠了。我看他将许多珠宝放入了包袱,又带上了那个稍大的孩子走了。”
牛大兴百思不得其解。秋实还很年轻,而且,他对那孩子的至亲做了那么残忍的背叛,为何还要带上那个孩子呢?他不是那个少年。永不会知道答案。牛大兴不知道该拿怀里的孩子怎么办。
他救活他,是一时冲动。他们夫妻,即将闯荡红尘,这孩子跟着他们,只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做恶人,毫不可耻。但世界上,多一个恶人,有什么意思?
况且,山寺已经不再隐秘,不再安全。那些人若不放心,杀人灭口。或者有朝一日,女人的丈夫知道了风声,会怎么处置他们夫妇呢?
牛嫂拿起那空荡荡的红木箱子,将孩子装了进去。牛大兴决断说:“我们逃吧!”
寺的附近,有座年久失修,早被废弃的山神庙。庙堂极小,蛛网密布。当晚,胆寒的牛氏夫妻就在那里过夜。接下去的五天,他们每日都在入夜时分,溜到寺庙去整理一些细软。
第五天晚上,下了雪。牛大兴打开山门,却见一个批头散发的女子坐在雪地里。她时而哭,时而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碎了,不能遮蔽身体。她的身体上,满是伤痕。这癫狂的女子,就是那位牛大兴认为美如天仙的娘子……
她发烧迷乱,几乎死亡。可是牛大兴夫妻给她灌了几天米汤,她居然活下来了。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清醒地时候,她抱着剩下的那个婴儿,望着天边发愣。疯狂的时候,她赤足在雪地里狂奔,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头,哭泣着说:“你在哪里?你是谁?我是谁?我想不起你了!我想你!”
牛嫂感到恐怖,牛大兴害怕再面对他。
冬季迫人,他们带着女子下山,投宿到客栈里。
那夜,女子抱着孩子,烤着火。她的脸在静谧的时候,还是很美。但她忘记整洁的习惯,即便是寒夜,她的衣领常会敞开。对不坏好意的陌生男子,她会露出怯弱的毫无生气的微笑。
“我们明天去帝京,不能带上她。让她带着孩子,自生自灭吧。”牛嫂忍无可忍。
牛大兴没说话。他承认,老婆说对了。带着那么个累赘,无法活下去……
“谁知道,就在这夜里,那女人带着孩子,消失了。小的向客栈众人打听,有人说她坐上了一辆去山东的大车,也有人说她跟着一个广东商人跑了……小的无用人,只好断念,就带着老婆,来到帝京城。弹指一挥间,二十多年过去,朝廷都改朝换代,万象成新了……”
苏韧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他坐在冰凉地上,心里结冰的地方,慢慢化开,流成热血。
那个婴儿,那个女人,即便是自己,即便是母亲,又能怎么样?
母亲死了,秋实隐身,那下毒手的女人,那爱母亲的男人,也许都离开了人世……谁能证明他是谁?证明了又如何?他只有在世间,忍耐着活下去,直到完成梦想。
下一步,需要把两张酷刑集锦取回。现在,宝翔控制的锦衣卫,可能正在偷听他和牛大兴的对话。苏韧想到这里,睁开了眼。他大笑了几声,站了起来,不忘拍自己衣袂上的灰尘。
“牛老,好个故事。自古,这样的故事很多。而我在六合的父母,是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庶民。看来,你也有过良心。别担心,我会请人放你出来。卖春宫画,是小儿科的挣钱法。我有条好的谋生路,指给你老看。我呢,正在内阁做事,难免有点忙,哈哈……”苏韧觉得自己笑得好像宝翔,没心没肺,却很痛快。
他回到鸳鸯胡同,孩子们早都睡了,为了不吵醒他们。他将水提到院子里,当头冲下。
“大冬天的……”谭香说了半句。苏韧的眼,清澈无助,让她无法完。
苏韧并不与谭香交谈,倒头就睡。黎明之前,谭香到底不放心,摸了摸苏韧。
他的脸上,满是眼泪,枕头都湿了。谭香着急,不停轻唤:“阿墨?嘉墨?石头?哥?”
好不容易,苏韧才被她唤醒。
“阿墨,你怎么了?”谭香问。
“我?梦到了娘。”
谭香在黑暗里,想到了婆婆。曾几何时,苏韧娘在田埂里,回首斜阳。
她豁然开朗,她想起来了!真想马上告诉苏韧。但她终于没有说出来。
为了苏韧,她要把这事放在心底,慢慢去寻找。
不能告诉他真相的时候,就不去踏他的旧伤。
水晶地宫里的木头美人,怪不得让谭香似曾相识,原来她有几分像苏韧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