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

这一路行到了傍晚。

淮阳城比她印象中更加繁华，华灯初下，灯火通明，街道上满是行人。也是了，十年过去，白驹过隙，世事变迁，她也不能以不变的视角看待人间。

车马安置在驿站，她下了马车，后知后觉得感受到晕眩，头重脚轻，这人间的交通工具实在简陋，一路颠簸不止，哪有她御剑飞行来的平稳舒适。她的佩剑观月就别在腰间，她心念一动，剑身便轻微颤动，似乎在邀请她拔剑，令它也看看这人间繁华。

“公主殿下，”祝景延像极了阴魂不散的野鬼，黏黏糊糊地缠上来，一声声地唤她，仿佛她应了便会挖去她的心肺，一口吞下去，连嚼也不嚼，“殿下可还好？”

她这联想来的毫无道理。事实上，祝景延极守规矩，与她隔了君臣间应有的距离，眉目低垂，语气间也只有关切。他骑了半天的马，风沙肆虐，颇有些灰头土脸，但沙砾没能掩去他原本的风姿。他原本的肤色太白，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晒了半天后反倒有了些男子该有的英气，看着顺眼了些。她稍稍气顺，看他身后并没有侍从，疑惑道：“你是什么安排？我们今晚该去见明承玉吗？”

祝景延可能是被逗笑了，他眉眼弯弯，很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又敛眸解释道：“殿下，应是他来拜见咱们。”阿姊的表情突然如陷入沉思般恍惚，她知道自己才是这淮阳城真正的主人，但离开太久，一时间还是难以反应过来。他继续说自己的安排：“今日太晚，我推了明城主的拜帖，要他明日再来。”

这是要洗洗睡了的意思。她了然点头，她在山上叽叽喳喳，不甘寂寞，几乎把师兄师姐缠烦；下山之后，倒颇有些惜字如金的意味。“嗯。”

她与他行走在街道上。不知适逢什么佳节，满街都装饰得极为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彩带飘舞在空中，整座城一片喜气融融的景色。她注意听着周围人的谈话。

“陈家店铺真真是缺斤短两，越发不讲信用，还是王家店铺诚信实惠。”

“你可知道，刘家的二女儿被许给了贤王做小妾？”

“好嘛，这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过听说她美貌非凡，也不奇怪了。”

“唉，老李你有所不知啊，我那不上进的女婿……”

“……”

她喜欢这市井气。融进这种氛围，让她感到自己也是个行走世间的平凡人，这种认知让她感到自由，不受束缚。她显然心情不错，对一切都感到新奇有趣，祝景延抓住机会跟她搭话：“殿下可是许久未见这人间景象？”

“不是，上个月刚见过。”

“……”

那她干嘛还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惊讶样子，真是把天聊死了。

不过——

少年瞪圆了一双猫眼看着她，惊异地不自觉张开嘴：“仙门准许弟子随意下山吗？臣听闻仙界弟子鲜与人界接触。”

当然不许了。下山许可难得，而她出门又频繁，免不了被发现，然后依门规受罚。师尊虽惯着她，但三番五次地触犯门规，屡教不改，他一气之下也放任宫主去秉公处理了。宫主也不好越过师尊来惩罚她，每次只训斥几句。但就在她一月里溜出去第五次的时候，宫主终于动怒了，觉得她目无法度，必须动真格地惩罚一次。

于是宫主座下首徒，她论资排辈称呼一声大师兄的裴怀真，扑通一声跪下了。“师妹年纪尚小，不懂事理，天真贪玩，她屡次犯禁，徒儿作为师兄，有看管之责，如今失职，怀真愿替师妹受罚，今后管教师妹永不再犯。”

宫主目光复杂地来回看他们两个，似乎不太甘心，又无可奈何，最后略显烦闷地挥挥手同意了。

于是大师兄被打了十个板子。

修仙界的板子可没有那么简单，虽然十板子不至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痛感却是凡间的数十倍，目的便是让人记住教训。夜里她带药去看望他时，他的俊眉即使在昏睡中也紧紧皱着，似乎是痛极了。

她把他摇醒，想扒开衣服去看他的伤势。裴怀真嘴唇紧抿，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她便也没在坚持，乖巧地站在一旁，细细打量他的脸色。

“这次的刑罚好像比平时更重？”

“大概是气我越俎代庖吧。”裴怀真无奈地直起身来，宫主气他袒护师妹，连行刑的力道都重了不少，“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药。大师兄替羲澄受罚，羲澄感念万分，愧疚难安。”话是这么说，她脸上的愧疚却极淡，桃花潭般的眸子透露出些惊奇，她凑的近，睫毛扑闪着，像是欲飞的蝴蝶。冷不丁开口：“像这样的刑罚，师兄的身子还能受几次？”

他被问懵了，不明所以地与她对视。她的眸子微微弯着，似乎只是在询问他爱吃哪种糕点。福至心灵，他忽然感觉到巨大的愕然，不敢相信一般，瞪大眼睛望着她，她眼眸中透露着天真的残忍，揉碎了冰冷的温柔，她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喃。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