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你要弹那一首么?
“对我来说并不难。我答道。事实上,他说得不错。肖邦笔下的练习曲绝无简单可言,这个即便是用三度音也能叫人毙命的男子,他所要求的速度和非同寻常的指法,着实提出了一系列不易解决的难题。并不是所有人的手指都能充分展现三度音的魅力,然而幸运的是,我的手指非常适合弹奏它。况且,我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当着他面把‘激流’弹得混乱不堪的小男孩了。
“到时候弹砸了,可别哭鼻子。他说。
“谁哭鼻子啦?
“我认识的某人。
“咱们是时候瞧吧。
“是时候瞧。假若我确实弹得好些,平安夜那天晚上,你就随我到我的寝室里睡觉。
“你这坏蛋,我绝不会。
“你怕什么?我的室友都回家了。况且这其中没有什么要不得的事情。
“我并不比你厉害,你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赢过我。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我提条件,是在欺负我。
“是的,是要欺负你,当你在我床上睡觉的时候。我要是真欺负起来,你非得哼哼不可。
“我涨红了脸。有本事你就弹‘冬风’!我叫道。
“你还没有说条件。他提醒我。
“我为此着实思索了一会。
“如果我赢了。我慢吞吞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不能难过,也不可以生气。
“他警觉地看着我。
“这事重要吗?
“我想是的。
“是坏事吗?
“近乎称得上好事儿。
“那就好。但是为什么你觉得我会难过,会生气?
“这只是一个可能。
“这种可能出现的时候,我不可以?
“不可以。我说。我把他的高领毛衣卷下来,露出他的喉咙,在那里吻了一个长吻。这是接下来许多吻中的第一个。与此同时,我突然感到一股焦虑的浪潮席卷了我,因为我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把这段时间竭力隐瞒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不可以,不可以。亲吻的间隙,我一直这样喃喃着。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必须赢过他,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是的,我要赢过他。这是我一度渴望的——眼下却成了必须去做的事情,他是比我所见过的所有对手更要令人生畏的对手,一想到这事,我心里便揪得慌。圣诞前夜,我们留校的几十个学生在礼堂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联欢。我听到了他弹奏的‘冬风’。几分钟之前,我方才结束了我的演奏。那次演出非常随意,我们甚至无需穿正装,然而不能否认,我所完成的是一次无可挑剔的表演,我想它着实打动了在场至少大部分人的心弦,当我鞠躬时,观众热情的反应叫我不知所措,竟兀自难为情起来——我在校外的小演奏家身份早已不是秘密,就连同班同学也不吝将褒扬乃至艳羡的眼光投向我。我下台时冲斯科皮吐了吐舌头,他对此报以微微一笑,随后他弹奏了a小调第十一号练习曲:‘冬风’。
“那是一首富有交响风格的练习曲,任何人都不会否认这首乐曲神秘恐怖的特征显得过分——右手持续弹奏疾风暴雪般的高难度音群,左手展现热烈的主旋律动机,如同飓风一般席卷键盘,充满了挣扎的、痛苦不安的回响。倘若不能表现出音量的高低错落,或忽略了激昂反叛的色彩,它会立刻沦为一种乏味不堪的练习。然而他的演奏是多么出彩啊,朔风伴随严寒颤栗的呜咽冲出室外,好似安娜·卡列尼娜又一次遇到沃伦斯基伯爵的夜晚,暴风雪朝她迎面扑来,浓厚得近乎像是列车喷吐的蒸汽,伴随哀怨而凄凉的汽笛声,冬风冲破了重重障碍,把车顶上的积雪吹落下来。酷烈的严冬,灯烛辉煌的站台,没有一种色彩足以调剂其中的冰冷与壮丽——这个女人还不知道,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在另一趟列车的车轮下,这些生命的光烛行将陨灭。他的演奏似乎包含这所有的一切,带着相当程度与生俱来的灵巧指法和运指速度,一个熟悉的妖魔抓住他的手,支配他的演奏,可从没说出理由。
“今晚我恐怕要愿赌服输地陪他睡觉了。我想。他是如此优秀,方才站起身,台下立刻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我也竭力从座位上探出身子,用尽全力地为他鼓掌。然而不等到他鞠躬,一位级长忽然跑上台,低声同他说了两句话,递给他一封写在硬卡纸上的短笺。他抽出来看了一眼。一时间,他茫然地捏着信,好似一个士兵一样直挺挺地立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没有动,站在那儿咬着下嘴唇,不知所措地瞧了周围一眼,又低下头飞快地扫视着信上的内容,第二次抬起头的时候,模样有气无力。他的目光同我遇上了,然而他只是木然地看着我。随后他飞快地跑下台,沿着偏厅一侧,消失在了礼堂的门外。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他弹奏‘冬风’,此后他再也没有弹过这首曲子。即便不经意间听到它,他也会潸然泪下。当天晚上,他连夜赶回威尔特郡。几个小时之前,他的母亲在庄园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