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夜色迟迟,早该休息的绣坊内灯火通明。
负责此处的楚婆婆早就得到秉文消息,将所辖绣娘全叫到院中候见,自己则在绣坊门口徘徊,心中很是焦虑:自去年公子将此处交予她管理之后,还是公子头一回要过来视察。
也不知是同秉文禀报的工作有误,还是夫人午时来此处有任何不悦。
公子是很好说话,但前提是,得严格遵守他定下的规矩,否则依公子解决流寇时杀人不眨眼的强硬手段来看,好话不听也是没有好下场的。这帮绣娘本身就非良家,都是戴罪为奴,被权贵们玩弄过后送给公子,公子安排她们本本分分织布,总归算是好事一桩……
怎么还能惹出事端来。
便是楚婆婆胡思乱想间,一辆车驾很快抵达门前,秉文未将脚凳放下,一个清俊身影就跳下来,清朗声音随之落下:“都在院里了?”
楚婆婆忙福福身子答:“是,公子。”
谢安挂着客套疏离的笑容,回视秉文一眼,秉文将一卷书册拿在手里,同楚婆婆一道,跟谢安进了院中。
二十多人分列院中,见到谢安进门俱是齐齐拜下:“见过公子。”
谢安坐在尽头那张预备好的椅子,不动声色将院中女子一一检视过,而后向秉文瞧一眼,后者才跟众人道:“都起来吧。”
“是。”
院中数人齐齐站起,垂首听凭吩咐。
末端的小怜窥一眼首席的公子,潇洒依然,挂着疏离清淡的笑意,眼神同样冷峻地扫视场中。想起午时来过的女郎,和她那些僭越之举,不由得汗毛倒竖——
经楚婆婆提点,她才知道,自称小姝的女郎,不仅仅不同她们一般,命比草贱的贱籍,还是这位公子新娶过门的夫人。东山境内良民佃户都见过夫人,只有她们这些出入受限的人没见过。
饶是现在日子平稳安宁,但她们无一不是权贵风月场,晓得人事的。先不说,她们这些贱籍都有卖身契,生死不由己,主子一时兴起,淫乐都算容易关,要她们命都只需一句话。
若公子怪罪下来……
小怜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膝头打颤。
晚风轻轻,场中沉默许久。
为首的男子手指轻轻摩挲下颌,似是有了决断,才轻轻开口。
“你们这些人,都是因家人获罪被连坐打为奴籍;经过很多主子,最后被转赠给我。在我手下,年头最久,四年,最浅,七个月。在你们被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都跟你们说过同一句话。
“有家人有去处的,帮你们消掉奴籍遣返原乡,没家人也没去处的,留下做杂活,但工钱比良籍仆役少一半,理由是,我要服众。
“在我手底下办事,只要听话,该给的我都会给。不听话的,我也没那闲工夫教你们做事。最初有个敢爬床的,我当场处置,尸骨喂狗了。
“我给过你们选择。
“现在还在我手下,尤其是在这处绣坊的你们,除了没去处没家人之外,还有叛国罪这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法消掉奴籍的。
谢安冷淡话语顿了顿,视线若秋风扫落叶,毫无感情地投到为首的玉子身上。
“比如,赵玉子。
“本是大家闺秀,父亲为边城守将,叛逃北方,全族男斩首女充奴。而你因为长相颇美,琴技了得,没像其他姐妹一样做营妓,反而成了某将军禁脔。屡次怀孕,为正妻妒,屡次流产,终身不孕。后作为乐师培养,转手过三次主人,到我这,已经快一年。
“先在浣衣处,后到绣坊,每次都能受人拥戴。各种意义上,都是个人才。所以这一次,这件事交给你。”
谢安看眼秉文,秉文会意,将手中书卷交给赵玉子。
赵玉子低眉敛目接过,却见封面是,绣坊人事籍贯。眼睫微颤,霎时明白公子想将她作为何用。
只听谢安继续道:“我待你们足够宽和,夫人学过医,为人良善。她想学琴,又不想麻烦大师跑到这乡郊之地,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嫌弃乐师出身。我同她讲你们中有乐师,可以过来看看。她来时未禀明身份,听赵玉子奏琴,怜惜到晚饭未进,直呼可惜,现在都在厨房亲自下厨,预备明天带些吃的来看你们。她身边的丫鬟文茵,更是逃难路上捡的孤女,自请为奴十余载,夫人为人如何,你们得心里有数。
“夫人如何待你们,是她人好,不代表你们配得上。
“但我不是她。
“今日我来,就是立新规矩。
“夫人若需你们之中的谁教习,此人本月可不做工,工钱按日与良民同等;夫人喜欢谁夸到我面前,奖赏另计;若夫人想对谁另有安排,听夫人的。
“相对地,如果夫人在此处掉一根头发,我不问原因经过直接让她消失;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陪葬。
“都听懂了吗?”
众人齐齐拜道:“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