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
乎假寐,偶尔张望。
马超逐渐回想起潼关这个地方,这里铭刻着他后半生不愿回想起的失败。
失利始于渭水。
淌了两千年还久的渭河张口吞下了几千曹兵,却也大笑着宣告了马超随后的彻底的战败。曹操在渭北将三场失败悉数收下,而马超却仅仅因为一个细微的疏忽,便迈入曹操的诡彀。
五年之前,韩遂与马腾争夺陇西,后者无奈,入京避乱,西京一带于是安宁。五年后的今日,韩遂野心不死,借着与马超共治陇右的名,却三番五次欲从中夺权。
曹操略施小计便引得马超心神不安,他追问起白日在阵前曹、韩二人亲密之举。
韩遂却只说起因当年关东联军讨董,操与他有过短暂的同袍情,只是叙旧。
马超一手按剑,怒道:“世叔好记性。与曹贼犹记当年,却忘却与我父之事邪?”
“哼!还有脸提你爹?你爹当年自己跑了,放着凉州千里阔土白白不要,我夺了便是夺了,其他事与我何干?”韩遂竟也不甘示弱。“陇右之事……即便放在今天,也未可知!”
马超骤然张大瞳仁,他盯着面前须发微微泛灰的男子,却仿佛是生平第一次看请他的嘴脸。
“我爹不愿陇右出现争端,于是去了许都。他的一片苦心,韩世叔可知?天下已经乱了二十年,世叔今时今日,难道还要火上浇油吗?”马超也提高了声调。
“好一个‘苦心’!”韩遂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凑近了些,威逼道:“你爹打的什么算盘,你们马家的人最清楚。挂一个闲职,被人软禁起来,低三下四,唯唯诺诺,他居然都忍下来了?就为活命?这我可没想到!”
“我爹归于朝廷!”马超怒火中烧。
“谁的朝廷?姓曹姓刘?”韩遂压低声音,马超瞥见他口中隐约暴露出的略微发灰的牙:“小子,朝廷早就不在乎凉州人的死活。中原人眼里,你爹、我、你,全是贼!你明白吗?”
韩遂紧盯马超发赤的双眼,用一只拳头在他的胸口砸了两下:“你口中的朝廷,要的只是这片地,这里的人,他们不在乎。换个姓氏,这里照样是朝廷的。但我们就不同了,我们只是逆贼!”
“天下乱了二十年,你爹还没教会你这个道理吗?”韩遂眯起眼,他的脸上是深深的戾气,带着一丝可怖:“‘子不食人,人争食子’。”
马超默然。
过了一刻,他转身欲往帐外去:“曹操锋芒正盛,不如退避十里,他日再作打算……”
韩遂却追上马超的脚步,一把拽住他的腰间剑柄:“应速战!”
马超不耐烦地转过头喝道:“操远道而来,粮草难继,何不诱敌深入,拖垮他的士气?”
“曹兵背靠函谷,函谷以东平原略地,后勤若无把握,贼人怎敢远途跋涉?”
马超无言以对。
韩遂道:“莫非贤侄怕了?”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韩遂道:“不如贤侄将一半兵马分我,我在此以逸待劳。”
马超的眼里一瞬的狐疑,稍纵即逝。
“你若执意不肯,我便带着本部兵马在此迎候。”
他的本部只有三万人。
三万,叛逃的好数目。
马超说:“那韩世叔辛劳了。”
韩遂憋了一肚子的不舒服,还得面子上作笑,拱手送了马超。
马超边走边抬眼看向乌墨苍穹,星光闪烁,却独独缺席了半轮黄月。
今夜无月。
凉州的无月夜,是大开杀戒的好时机。
风混着尘土的腥气从天际掠下,一阵焦躁不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马超却无端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曾经让他产生过归去山野的念头的女人。
可他一手毁了她,也毁了那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