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
“瞧瞧你说的晦气话……呸呸!姑娘这不是醒了么?”半夏将香囊挂在帐顶四角,回身笑骂道。
姝妍伸出一只手,意思是她不会责怪落葵。款冬立刻道:“姑娘速速将手放进被中,既然有伤,捂得暖和些,伤口能好得快。这个冬天至关重要,从今日起,手和腿一定要护好……”
“姐姐,你老这么管着,一会儿姑娘该烦你了。”半夏插嘴道。
款冬却不理她妹子的话,还是沉着地说:“姑娘髌骨单侧扭伤,又害了冷,王大人说这半月姑娘只能坐在木车上,由婢子们推着走……这手也不可轻视。当日当阳亭侯抱着姑娘回来,府里几个来伺候的小丫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真的怕了。姑娘浑身湿透,满衣满袍都是浊水,手上全是脏东西,根本弄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肉。当阳亭侯为姑娘处理伤口,血渍就混着脏水一起落在榻边,半夏和鸯儿两个擦了半日才彻底弄干净。”
“侯爷衣襟上亦沾了不少泥和血,夫人嘱咐冯兖他们洗干净再送去府上赔礼,也不知洗了没?”
“洗了洗了!我昨日去后面看了,冯大哥说,夫人要亲自去送。”落葵顺手收拾着药碗回答半夏。
“他那日面色很不好。”半夏说:“……他生气起来真的吓人……”
“没规矩。”款冬纠正道:“什么‘他’、‘他’的?何敢直呼?”
半夏便谦卑道:“……是,姐姐。”
“这还不是因为咱们姑娘的伤口都发黑了……”落葵小声道:“当阳亭侯为姑娘清理伤口的时候,连眼都没眨,婢子看着满满两壶酒,就顺着姑娘的手腕倒下去,那酒渗入姑娘的伤痕,一瞬间就压进血肉,没了踪迹……婢子只想想,就觉痛的要死!”
“后来是将军起着灯,当阳亭侯就半跪在这里,”款冬指指方才芷妤坐过的地方:“两个人弄了一个时辰,才将姑娘伤口里所有的碎渣和泥污挑干净。来来回回用了整整五盏酒。……姑娘的伤口是被硬生生冲干净的,这几处因为酒水冲刷,到最后都发白了……”她轻抚过姝妍已经包上了布帛的伤处,不忍再说。
“……后来当阳亭侯离了内室,和将军说:‘伤口太深,筋骨都看到了……’”落葵也忍不住回想起当日,便接着款冬的话说:“依婢子看,咱们这位新姑爷是个疼人的主,姑娘嫁过去定是要享福了。”她笑盈盈地端起盛了药渣的漆碗。
是不是个疼人的,有什么干系?她都是在赌。姝妍想。
她那副几近崩溃、脆弱不堪的模样,大抵也全都叫他看了去。没成想,订亲之后的初次会面,竟是此番境地。
“两番对比,赵公子的气量未免颇小了些。姑娘躺了这么久,他来都不来看一眼。过分的是,老将军第二日竟去别家提了亲!亏着姑娘夜夜还哭喊着赵公子的名字……”半夏不禁抱怨。落葵赶紧拉拉她的手腕。
款冬心下隐忧,板了面子:“休得胡言乱语。赵老将军和夫人这二日都来瞧姑娘了,一坐就是小半日。宫中岁末旧例,自是加强戒备,赵侍郎又在陛下近处当值,如此一来,自然走不开。”
半夏虽说面有讪色,还是依着落葵,被她拽出了内室。
姝妍的眼中泛起深深的落寞。她一只手触着另一只手掌的伤口,悲伤地看着款冬,后者立时会意:“……姑娘是惦记那玉?”姝妍点头。款冬叹道:“……遗在路边,天色又黑,那玉确是没找全。不过当阳亭侯把剩下的碎渣冲洗了,都裹在手巾里,让将军收走了……”
听闻此语,姝妍注视着自己缠绕层层布条的双手,倏地从内里涌上难言的无奈。
这双受伤的手掌在生理上所带给她的痛,远不及心间痛的十分之一。
伤口未愈,她只轻轻动作,掌心便几欲裂成八瓣。可是她的心,就算空着,也随时回荡着酸痛的声音。
她有多么狼狈,她又在那夜当着姜维的面喊了多少次赵统的名字,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而她那未解心思的夫婿,就坐在此处托着她的手,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才为她清除了所有可能使伤口恶化的污物与残渣。
她却在压抑着不安的意识流中苦苦挽回着那个让自己不堪至此的人——那个她已经判定两相忘的明朗男孩。
……
姝妍定定心,眼前是款冬温和的神色。
“……姑娘,回去吧。”款冬半蹲下来,劝道。
半夏端着药碗正从墙下过,大抵是听见了年轻女孩子们的笑闹话,沉了脸斥道:“嚼什么舌根!都无事可做么?”
女孩子们挨了骂,便一哄而散,各自奔了。
“瞧她……”姝妍苦笑道;“……倒是真能吓得住她们。”
款冬看一眼妹妹,默不作声。半夏从墙下疾步走来,将碗递给姝妍,后者接过,一声不响地将碗中苦汁灌了下去。
“姑娘慢些……”款冬关切地拍拍姝妍的后心,怕她呛着自己。
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