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眼中同样含住泪花。二人一时对视,却不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话题。
“今日一过,便到第三天了。军中将士尚不知丞相已去的事实,若是骤然昭告全军,恐怕引来动荡……”杨仪顺着费祎的搀扶,坐在一只胡床上,他的目光瞥过不远处肃然而庄严的棺木,心底徒余凄惨,“好在眼下已入深秋,丞相的遗体可以留存地久些。但这样下去,仍然不成啊……”
“威公,这是丞相案头寻得的,你先看看吧。”费祎从胸袋中拿出一封帛书递给杨仪。后者借光一览,骤然抬眼,颇为惊讶地盯住他。
“丞相绝笔:向陛下推举蒋公琰总理政事!”
费祎似乎料得他会是这个反应,于是默然点头。杨仪悔然,他拍过自己的大腿,语中是毫不掩饰的颓唐:“文伟啊,蒋琬他……性子疏平!从前丞相虽对他时常称许,可我实在没看出……唉!唉!”
费祎亦叹口气:“杨长史时常随于丞相左右,连大人你都没琢磨出的事,我这地方与朝廷两头跑、却在哪一边都待不长久的人,又岂能看得清啊?”
杨仪显出闷闷之色,不愿再说。
费祎接着道:“长史大人,眼下该如何决断?”
杨仪却问:“汉中情况如何?”
“左护军刘敏尚在坐镇,应当安好。若要退军,只须提前给南郑下令便可。”费祎提议道。
杨仪点头,略加思索,再问:“……前军怎样?”
费祎了解他的心思:魏延。魏延始终是眼前男人多年来的心结。其实倒也不是心结——结尚可解——至于心结,它不过是一处病患,罹有病疾,亦可医治。杨仪对魏延,更多的是发自内里的畏惧。畏惧感便是解不开的“结”,也是治不好的“病”。
费祎只是说了一句:“中军尚且不知丞相薨逝之事,毋论前军。”
杨仪冷却的脸色霎时松快了一分。他喃喃道:“可你我在军中威望尚不足,几元大将又散在南北两地,我只怕……”
费祎也在他对侧坐下来,朗然宽解道:“威公无忧——至少我们还有一人值得信任,而他不是正在星夜兼程地往此处赶么?”
杨仪却始终不肯松开眉头,语间仍存犹疑:“……真的能信任他吗?”
“不信任他,我们还能信任谁?”费祎苦笑着摇头,嘲解杨仪道,“马氏襄佐先帝与陛下已历多年,眼下除了平北将军,还有谁能在这汉军中压得住那位飞扬跋扈、叱咤风云的魏大将军?”
“而且我建议——”费祎拍拍杨仪始终放在案前、不肯松释的拳,顺着话势继续道,“军权一分为二,一半在你手,引大军回撤汉中;另一半交付姜护军,他可安抚中军、完成断后之命——而这是目下的你我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杨仪面上展现出今夜以来难得的认同之态。
“那前军……”他还是心存耿介。
费祎叹口气:“说到底,这军中之事,若无强将在侧支持,你我皆是力不从心。不如且等平北将军回来再议——算日子,应该就在今夜或者明晨。况且前军不是还有个讨寇将军在吗?眼下只须按住这件密事,令消息传不到岐山去,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杨仪扶着案头起身,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摆摆手,便拄着拐杖离开了。费祎拢袖而拜,恭送长史。
待杨仪走后,费祎吹灭了帐中唯一的一盏灯台,为亡者轻轻拢好帐幕。男人踱步至帐外,仰看头顶的天气——大块的云始终压抑着,不肯清明。
正从阶下走来一人,全身戴甲,兜鍪之下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一缕银白的缨束随着他的步伐而微微颤动。男人走近,拱手而拜:“费长史。”
费祎走下几步,恰好赶在姜维躬身行礼之前虚扶住他的腕甲。
“特殊时刻,征西将军则不必多礼了。”他低声说。
费祎虽比面前人年长些许,但他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因此不甚在意那些个用来昭示身份尊卑、职务等级的虚礼。即便撇开特殊时期的论调,费祎同样对礼节之事很少介怀。
“前日你我共谈之事,祎已将话中大意说与杨长史听了,但愿他能听得明白。”费祎拢袖,眼光不自觉地投向极远的天边,看彼处立着那面始终不曾歪去一分一毫的王旗大纛,在无风的暗夜里垂坠一侧,像极了短暂的休歇,而非永久的沉睡。
“费长史劳心。”姜维的话语十分利落,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之后的事,一边等平北将军,一边也做做筹划吧。”费祎回眼望望丞相棺木所在的地方,揉着眉心叹口气,“杨长史虽也是为了国家,但他的心性毕竟还是与你我有异……从前在丞相府,威公他听惯了褒赏美辞,现下丞相骤然撒手,又将政事嘱给蒋琬,他定然难以接受。”
“莫非杨长史一直认为丞相是属意与他的么?”姜维问。
费祎看他一眼,没说话。
姜维便想起那日魏延在营门口对着他和马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