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
“倘使问过,你就能从此甘心了么?”
“不知道。也许会的。”半夏心口猛然一堵,“但如果始终憋着不问,心中就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永远也不得轻松。”
“好。那本侯不妨告诉你,叫你安个心。”姜维眸色渐沉,仿若骤雨将要到临前的那一刻,天空中密布的阴霾,成块、成团地聚压一处,酝酿着令人避之不及的风暴,“当年同马氏结亲时,本侯便定了决心——无论之后好与坏,只一位侯夫人。”
半夏秀眉忽蹙,眼底涌上泪水:“……果真因为她。”
“你还是没听明白。”姜维笑着摇头,“‘侯夫人’可以是任何人,不必一定是她。但无论是哪个女人,这座府里只会有一位夫人。”
半夏缓缓垂首,默然咀嚼起男人的话。她感到一片无声的碎裂自心底而起,悄无声息地将她持有的克制的爱怯之情瞬间击破……
“是因为我的身份吗?”半夏的语气里充盈讽刺,“她是贵人之女,出身于公侯世家,而我……我不过是个端茶递水干脏活的奴婢,主子招之即来,主子挥之即去,除此之外,无人在意。”
“这世上有一人在意你。”姜维盯着她,“——你姐姐,不是么?”
半夏倔犟地将面目转向一侧,在姜维看不完全的地方,她感到自己的胸腔“突突”狂跳着,几欲裂开。一股难言的痛楚自腹间而生,刺激得她眼前发昏。
“可我没能听姐姐的话……”半夏咬唇冷笑,“她曾对我说,要我在侯府好生侍奉,莫作他想。可我呢?我就是不甘心。我一直不甘心。”
姜维看着她的脸色渐发苍白,双颊却又因情绪激动而生了淡薄的绯色,他不禁觉得这张脸在某些瞬间真的很像姝妍。
世上有两种类别的相似。一种求形,一种求神。
他从前不曾如此细致地观看过半夏的脸,但此时此刻这女子几分嘲恨、几分自怜的样子竟与姝妍神似……他心中微动,不禁皱眉。
“这汤凉了,婢子替侯爷热一热。”女子起身站定,终将言语压回腹中。就在她伸手即将拿到那只耳杯的时候,男人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心。
半夏面上错愕,不敢动作。蹲在地上的男人缓缓起身,将她拽得更近。半夏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双眼里写满了不确定。
“夫人的榻,你竟惦记了这么久……”姜维的眼光逼近她的侧颊,“要本侯收了你,倒也不是不可。”
半夏嗫嚅着,炙烫的感觉死死地压在她的脸面上,叫她无处遁逃——女子的确不曾切身体会到,自男人的周身竟能传递出这般强制的气息。侍奉左右之时,她偷眼看到的那些毫毫厘厘,偶得悸动,而此时此刻,本应涌出的既惊且喜的情绪却极为不自然地为怯惧所代替。从前天涯海角,当下则是一寸之间。两张面孔骤然而刻意的缩近,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眼前贴近的深眸中却没有那原本应在男女欢爱到来前具有的情绪起伏。
他在审视自己。
至此,半夏终于看懂姜维的神色。她心底忽生细细密密的刺麻,顺着心壁一股脑儿地攀至喉尖,让她在这一瞬间显得悲酸又戚愤。她朝相反的方向缩避几寸,心头趔趄。
姜维顺势撒开了她的手腕,抱臂,看着自己面前略略惊惶的人。他的目光在一霎那变得严格而冷峻。
“想好了么?”他庄重地问。
同为一句,半夏却将深深的讽刺听到淋漓。
“夫人的榻就在内室,不远。”他庄重地说。
半夏眉心倏紧,随着一股强烈的厌弃感袭来,几滴眼泪坠落。就像她持续多年、无望也自误的情感,堕入深渊。
她嗤笑一声,目光略空,挺直了腰脊,也没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姜维盯着脚下依旧摆着的耳杯与漆盘看了半刻,廊阶下唤了个人,叫他将东西收了,自己则迈出了府门。
自这居于明兰宫的王氏贵人将皇长子送至皇后的椒房殿养着之后,明兰自是意料之间地冷清了许多。皇帝偶尔还回来看看这位偏于东隅的一宫主位,但对她的宠爱与欣赏,已不可同往昔比及。
宫娥下人们私底下会传些闲话,说这王氏也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失了宠,只怪她当天在那椒房宫里过烈,竟肯以金钗自毁容颜。
可惜了,陛下偏又是个全天下最爱美人的男人,当美人一失却这张娇美的面皮,她这个人,在陛下眼中看去啊,肯定也就无甚趣味了。
宫婢漫不经心地扫着阶边微尘,悄悄对伙伴说:“上次陛下赐御膳,特地给椒房殿多赐了一道菜呢!姐妹们都说,那宫的娘娘连着多年不得宠爱,这次陛下突然垂恩,还不是因为皇长子的缘故?”
她的伙伴左右各看两眼,确认身侧无人偷听闲谈,这才相当谨慎地表示赞同道:“是呀,我那个在椒房殿侍奉的二姐也说,皇长子再学上几年皇家礼仪,不出什么差错的,肯定就是东宫之主了……”
“不管怎样,咱们